“是我。”芈纯忙应了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子明兄何至于此九死一生?”
深吸一口气,总算有了些力气,晋光的声音清冷如冰:“相国篡位夺权,兄长陷于中州,我也被追杀至此。”
“相国?赵绪?”芈纯难以置信。
晋国相国赵绪一直深受晋公晋悠的信赖,是四国间唯一一位非宗室却兼任了相国与司马两个文武首臣的人,其总揽大权近十年未有丝毫不轨之图,行端坐正,从来都是被奉为人臣的榜样。这样的贤良之臣竟然会反叛?芈纯瞠目结舌,在他的印象中,就算自己的父亲会反叛,赵绪也不会反叛。
“我刚刚收到世子的文书,说中州王城今日发丧,天子驾崩,遗诏命晋公悠即位。”说着芈纯就把袖子里的帛书拿了出来,展开给晋光看。
“y-in谋,这是y-in谋!”晋光一激动便捂着胸口咳个不停,芈纯皱着眉看他又帮不上忙,只得等他自己缓过气来,继续说道,“赵绪想要篡位,又不愿意担上弑君的罪名,毕竟秦国在西边虎视眈眈,位置一旦坐不稳,便是连人带国一起覆灭。仲约你想,若是真有这么一道遗诏,王城何至于现在才发丧,晋国人又何至于来追杀我?况且我在过冰凌关的时候,可是亲耳听到守将说的‘受晋公之命’呢!冰凌关离这里不远,楚国都是现在才收到消息,冰凌关的守将却早就收到了‘晋公之命’,这若不是早有预谋,当如何解释?”
芈纯听得直发愣,一面收着帛书,一面思忖:“这么说倒也是,这信来得这样怪,宫车晏驾,不该这时候才发丧啊!况且年年进拜,天子从未提过有遗诏一事,更没有提起过要传位于晋公。天子虽无嗣,也该在各国公子中选嗣,怎么会直接选了公爵呢?就算是要在四个公爵中选,照理楚公的资历最深,凭什么就是晋公呢?”
“所以这一切都是赵绪的y-in谋,年前天子就有恙,还是他提议要增兵驻守王城,当时三国都不愿意分兵去出这没有必要的戍卫,只有晋国出了兵。”晋光说到情急处,不得已顿了顿,再低低地接着说,“他这么做,就是要等到现在这个时机,矫诏让兄长明升暗贬,再散布我趁机谋反的谣言,宗室一平,他就能坐享晋公之位高枕无忧!”
这么一说芈纯就听明白了,突然实施的计划,能被晋光避过还真是惊险,不知不觉落下一滴冷汗,芈纯忙问道:“那么子明兄对此有打算了?”
晋光落寞地摇摇头:“具体打算倒是还理不清楚,只是天不亡我,就还是有办法的吧?”
芈纯轻声叹息,十足地心疼:“晋国您是回不去了,先留在楚国再从长计议吧。”
“嗯,就算再冒失,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晋光的眼神笃定了几分,“复国大计非同小可,我一定要见到伯丘。”
“没问题,只是君上一向未能大安,这一年世子连封地也少有去,一直都在京华主政。这里到京华快也得十天路途,待子明兄伤势有所好转,我亲自护送您去。”
芈纯应得不假思索,这是晋光这些天来收到的难得的感动,未能恢复的精神难以支撑他再耗下去,再次陷入昏迷前,只微微呢喃了一句:“好兄弟,谢谢你……”
从震州去京华,需要穿过翼州与张州的全境,夬柳山南麓的峡谷是连接震州这块飞地唯一的通道。队伍在五天后出发,惯行山路的御者尽量减轻车马的颠簸,改装后的厢车车板比较宽大,铺上褥子后躺上去很舒服。晋光歪在车厢边,同乘一车的芈纯就坐在他对面,不禁一笑,难怪谁也治不了的芈狐单单这么喜欢芈纯这家伙,这样体贴入微的青年,谁能不喜欢呢?
隔着厢帘望出去,星星点点的小雪有一阵没一阵地飘着,峡谷西面连绵的山上,隐隐约约有城垛的影子,晋光眯着眼睛远望,随口问着:“那边就是秦国了吧?”
“是啊,秦公渡初继半载,听说已经全民皆兵,四境严防,连这夬柳山天险也不放过。”说到这里芈纯就有些头疼,“前段时间屡屡犯边,君上又不安,本国内政已动荡不歇,哪有精力去应付秦国?可气的是竟有那等尸位素餐的谋臣出馊主意,说要安抚秦国,让芈风公主去跟秦公和亲!”
“和亲?”晋光皱了皱眉。
“您知道世子是什么x_ing子,他哪里肯放妹妹去和亲?直气得要杀人,最后连君上都出了面才将他们全部贬为庶民了事。”
“倒也真是伯丘的作风。”晋光笑了笑,盯着远山上的城垛又神往起来,“那位秦公渡倒是个厉害角色,可惜未曾一会。”
“岂止一会,咱们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有个嬴渡的名字,构不成什么印象。”芈纯无奈地笑笑,“秦公初继也不去参拜天子,也不出面参与盟会,外交的事一直是他弟弟颐侯嬴安在负责,近来连外交也荒废了,整个秦国就像一块打不进去的硬铁。天子无光,大家都在猜测,秦公这么做,是想借着祖业越王称帝。”
“越王称帝?”晋光越听越糊涂了。
“您看咱们秦晋齐楚四国,都尊中州王城天子为王,只有这天下共主才能称王,其余国主都不约而同只能称公,这才保持了勉强的平衡。有这样无形的契约在,才保证十数年间,虽有局部摩擦,却始终没有大战。如今晋国北接冰川,齐国东临大洋,楚国南逢艮泽,土地不能再扩,而秦国往西一直扩到了大漠,如今更是连通西域,巍巍三都十二州,一家独大,已成定局。坐拥阔地坚兵,秦公就算没有野心,也会被催生出野心了吧?”
“这些事,我在晋国也有所耳闻。”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晋光担忧起来,“若真是这样,接壤的晋楚两国岂不危险?”
盯着他忧心忡忡的神情,芈纯却抚掌而笑:“子明兄少安,天下共主是公推的,天下霸主却是靠武力强夺,有人要强夺土地,国人必当群起而攻之,这仗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倒也是。”跟着笑了笑,担忧却始终萦绕心头,路越走越开阔了,前方就要出谷,往后尽是康庄大道。晋光被颠簸得有些疲倦,也便把视线移开了厢帘,倚着枕头闭目养神,暂时将那夬柳山上的城垛,尽数抛在了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