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嬴渡不耐地皱起了眉,看看晋光又看看嬴礼,不悦道,“这里没有外人,让你念就念,磨蹭什么?”
这么大一个晋公子光,不是外人是什么?嬴礼知道嬴渡在晋光的事情上常常都是不讲道理,只好咽了口唾沫算是认栽,伸手去解急奏的红绳。
“臣金侯徐飞谨告君上:臣已率军解楚国之围,遵楚公之命,翼州叛军已被悉数翦除,贼首芈华伏死。臣尚未得楚公召见,不便就此班师,望君上见谅。臣计逗留京华可五六日,待楚国公主……公主国丧后再行回朝复命?”连嬴礼也是念得一惊,难以置信地一再确认手中的奏报没有被念错,惊抬头看着嬴渡。嬴渡也是神情呆滞,被嬴礼投来的眼神一提醒,这才慌忙扭头看向身边的晋光。
楚国公主……是芈风吗?芈风不是牵扯权力的人,怎么会卷进这叛乱中了呢?嬴渡心里还没有忖度清楚,嬴安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白封的国书,跨进殿里便印证了嬴渡的猜测:“君上,楚国传丧了,叛乱已平,芈风公主不幸殉国。”
“什么?”看来这叛乱闹得不小,晋光的直觉竟这么准。嬴渡只是觉得震惊,看不懂晋光越变越难看的脸色,他在听军报时就撑起身子坐起来,如今更是一手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薄被,攥出狰狞的纹路。
他平常灵动的眼里就像空了一般,不用说紧张与惊惶,如今连绝望都找不到了,毫无反应像个没有知觉的偶人,吓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嬴渡。
“小光?”嬴渡试着出声叫醒他。
晋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眼神也没有焦点,像被抽去了灵魂。嬴渡怕出什么事,轻轻扶上他的肩头,却正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只感到手下的身子一阵剧烈地痉挛,旋即一口鲜红的血浸s-hi了薄被。
“小光!”这一下把嬴渡吓得不轻,晋光突然吐出一口血后就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在嬴渡怀里,嬴渡心里一沉,不敢剧烈地摇晃他,看着他昏迷中痛苦皱起的眉却无能为力,“小光?小光!……医者!叫医者来!”
早以为自己没有感情的嬴渡第一次感受到了即将失去的恐惧,见惯战场上的血流漂杵,却唯独惧怕这薄被山晕染的血迹。嬴渡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惊觉有什么东西真要将他铁一般的心熔化了。
第30章 对长明漫叙诚蚀骨,缠病榻陈情已销魂
春日的锦河流水潺潺,有如少女萌动的春心。河边浅Cao如绵,随处点缀的花苞正是新覆上的薄锦,慵懒的轻风拂过,带起的不知是轻柔花瓣,还是翩翩蝴蝶。
在那散发着芬芳的春光中,芈风在起舞。
蝶影掩不过倩影,蝴蝶只是她的陪衬,在蝶丛与花丛中的敛袖一笑,勾魂蚀骨。
——那是他们的小公主啊!
嫣然的笑融进了长明灯,美得如梦的少女真的入了梦中,芈风静静地躺在花丛中,再也无法醒来。
芈狐颓然坐在长明灯旁,背靠着缀满鲜花的灵柩,不敢回头去看。
没有人敢来打扰他,大臣们都站在堂外,景央和芈富静默地侍立一旁,芈狐安静得可怕,没有流泪,从回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子夜的一缕清风徐然飘入,长明灯细火轻颤,芈狐低垂许久的眼睫也随之轻轻颤动,扭头转向长明灯,就像平常看见妹妹时那般忽然一笑。
“君上?”景央与芈富面面相觑,担忧地出声叫他。
芈狐却抬手制止,转过身子向着长明灯而坐,弓起双手轻轻护住那朵小小的火焰,像陷入痴迷般冲着那跃动的火焰呢喃:“芈风,你回来了啊?”
一句话戳得连景央也心痛,抿着唇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芈狐嘴边噙上的笑。
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剩了芈狐轻轻的声音,那天鹅绒一般的嗓音带上了些沙哑,却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兄妹,好久都没有这样促膝长谈过了。哥哥也想跟你单独说一说话,却都没有找到这样的时机,也是年轻人觉得时间还长,总会有单独聊一聊的时机。”芈狐的笑越发苦涩,长明灯映出眼里的晶莹,“这几年忙着打理公国的事,连生辰也没好好给你过,一心想着以后还有机会的。妹妹有了心上人,哥哥要为妹妹的婚事尽心也是应该的,就想着,等妹妹嫁人前夕,一定要好好叙叙旧。”
尾音埋在哽咽中,芈狐深吸一口气缓下越发激动的情绪,继续强作镇静地说:“我想着,妹妹一定要嫁给晋光,也一定不要去晋国,晋国人生地不熟有什么好的?就留在楚国,我们兄妹偶尔也能见上一见。这想法以前也跟妹妹说过的吧?妹妹你总是笑哥哥太霸道,说光公子在哪里你就跟去哪里,就算你要去晋国,哥哥还是那句话,晋光他要是敢欺负你,哥哥跟他没完!当我知道是他让你受这样的情伤,再一次见到时,连朋友情谊都抛到脑后,真恨不得要杀人。哥哥不奢求你为哥哥的一时冲动原谅哥哥,哥哥只希望你能理解……从小都是别人让着我,而我只知道要让着妹妹,尽管妹妹从小就懂事,也不需要我谦让什么,但有一条信念是从没变过的,我想要做一个好哥哥,却终于,彻底失败。”
夜风越发凉了,和着芈狐的絮絮叨叨,堂外忽然淅淅沥沥,从晒透好几日的天空上下起雨来,打在房檐上声音越发通透,跃动的灯火灼得芈狐掌心发热,慢慢放下手,他握紧了手中的温热。
“芈风,夏天就要过去了。”芈狐面向下着雨的门外艰难地站起来,挺直了腰背迎风而立,“我不知道恒久的孤独会是什么样,但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能煎熬。等下次再见时,你将青春永驻,而我们这些人,注定风华凄凄。”
他稳稳地站在大堂中,宽阔的厅堂与渺小的身影,白布飞扬其间,凝成一幅苍凉的图卷。
“君上。”景央不能不再度出声提醒了,“秦国的徐将军还等着君上召见,齐军刚到,齐公那边,也需要君上给个答复啊!”
闭上眼握紧拳头,只要没有死去,日子就还得过下去,那不是简单地熬时间,而是无时无刻都在应对挑战。芈狐长叹一声,疲惫地吩咐:“请徐将军稍歇,明日一早寡人会升殿论赏。至于仲约那边,就由你拟个公函答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