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渡念完就把帛书交还给了嬴礼,回身接过礼官早已准备好的晋公冠冕,定定地看了吓坏了的晋阳一会儿,毫不留情地把沉重的冠冕往晋阳头上一扣,晋阳吃痛忙扶住大大的冠,透过冕旒勉强看见嬴渡随意地朝他鞠躬行了个礼,便翻身上马一径往王城的方向去了。
嬴礼捧着帛书目送着他离去,回头看看戴着不合适的冠冕十分滑稽的晋阳,上马去时顺便把帛书塞进了怀里,顶着越发激烈的风雪正了正头盔,大声喊道:“送新任晋公入宫!”
王城寝殿内,惊魂未定的晋光把一整座大殿砸得面目全非。
“我要见嬴渡!他这是什么意思,让他来见我!”晋光大声吼着,灯台往侍臣脚边砸去,却也只是惹得对方退了一步让开,这些人已经冷眼看他砸了两个时辰了,却如木头一般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现在越想赵绪死前的话就越觉得毛骨悚然,复国刚刚成功,他还没来得及见阳儿一面就被架来了这王城要他做什么天子。糊里糊涂地被卸去铠甲扔进了作为傀儡天子的哥哥待过的这里,已经沉溺于嬴渡身上那种绝对的安全感的晋光,这才发现周遭已经全部换成了秦国人。嬴渡要他一个人进去寻仇的时候他没有怀疑,这次起兵的军队本来就是秦国出的,而他竟然掉以轻心到连魏帆和聂夏也不带在身边。
难道赵绪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现在才惊觉自己根本就不懂嬴渡,他竟然老早就放弃了对嬴渡的怀疑,是他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自己的枕边人,还是说,嬴渡的温柔太能迷惑人,让他轻易就投降?
是他看错人了吗?在一起经历了无数风浪后,这个无数次抛家弃国拿命护着他的人,竟然才是他真正应该寻的仇家?
无论怎么说,他接受不了。
他能接受所有人的背叛,却唯独不能接受嬴渡只是在利用他。
一次又一次的救命之恩算什么?一次又一次对他任x_ing的容忍算什么?不久以前在舆陵的温泉池里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
不,他不能接受,沉溺于太过迷人的美梦,醒来即是崩溃!
“他准备不再见我了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来给我一个解释!”晋光闹得越发激烈了,从未有过这样疯狂的举措,揪着侍臣的衣服,慌乱得就像迷失了自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几声近乎崩溃的叫喊声后,寝殿的大门终于打开,还没来得及卸甲的嬴渡站在门口,冷漠地俯视这一地狼藉,慢慢抬眼,目光锁定站在狼藉中狼狈不堪的晋光。
“嬴渡。”再度叫他的名字,晋光已经感到了y-in森森的恐惧。他真的出现在眼前,晋光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神情已经大不似以往,也许现在的他,才是深藏不露的秦公的真面目。
抬手一挥,侍臣们无声无息地下去,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透进来幽微的雪光被嬴渡高大的身躯遮掉一大半。晋光瑟缩在那样的y-in影里,听他低沉而平静的声音犹如鬼魅:“你想听我解释?可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赵绪一定对你说了什么,如果有些是关于我的,那么我向你确认,他说的,没有错。”
他不拐弯不抹角的“解释”彻底将晋光的希望击碎,难以置信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他,晋光一步一步被那周身的戾气逼得后退到榻边,拽紧了垂在榻边的帘子,晋光沉声问:“我兄长,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嬴渡已经绕过一地狼藉站到了他的近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确认:“是我杀的。”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将绝大的失望与恨意彻底点燃,晋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看着嬴渡y-in骘的神情一点也没变,头一遭感受到了传言中秦公的可怕。
他如此相信这个杀害兄长的仇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帮凶?
晋光瞑目含下没有意义的泪,回身抽出放在榻边的天子之剑,剑锋直直地指向了嬴渡的心脏。
嬴渡愣了愣,剑尖已经扫上铁甲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看着失神的晋光,皱起了眉。
第50章 言忍酷冒死明爱恨,梦凄凉喋血染春秋
“你明明知道,事已至此,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秦军已经进了新京城,我敢来见你,就说明秦国已经完全接纳下晋国的这片土地了。”嬴渡一点也不怕他的剑,反而继续逼近,凝望神情变得呆滞的晋光,忽然一声嗤笑,“我以为赵绪告诉了你多少隐情,原来他还是认下了谋反的罪名。你们晋人怎么都这么傻?虚无的感情与道义,哪有铁血与权力来得让人热血沸腾?”
“你说什么?”后面的嘲讽他没有听见,晋光只听见连赵绪也可能有的冤屈。
“我说,赵绪没有谋反,他千不该万不该成了我的哥哥!”嬴渡的声音狠厉起来,隔着一把剑的距离,身上的戾气已经快要先于那把剑刺穿晋光的心脏,“他到死也不知道是死在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手里。当年齐晋青木关大战,他找我借兵,我说,晋国是秦国的邻邦,邻邦的主君烝于先公夫人,是荒 y- ín 无道,你要答应我先除昏君,我才肯借兵给你,否则就要与齐军东西夹击。是他自己犹犹豫豫不肯对晋悠下手,硬是与我周旋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等到先帝驾崩,他拐弯抹角地冒天下之大不韪矫诏放晋悠去接任天子,才勉强应对好我的威胁。他做相国的时候就能力超群,要不是为着所谓的道义多此一举,真把事情做得干干净净,秦国哪有那么容易c-h-a手?”
这是晋光从未听说过也从未想到过的隐情,被嬴渡这么一通说出来更是难以置信,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不……不可能……兄长是喜欢花姬没错,但远远没有昏庸到被国人厌弃的程度,否则为什么等赵绪上位后也还有那么多人怀念故主?你骗我!”
“我干嘛自损三千地来骗你?你是常住在台城的公子,当然不知道边事,你哥哥做晋公的时候,连冰凌关都欠饷,不然为什么姜川的大军一到青木关,赵绪就忙忙地来找我搬救兵了呢?”无情地粉碎掉他的妄想,嬴渡冷着脸说下去,“你以为大家心怀的是故主?像荀惠和魏帆这些人,一面是过不去心里的道义,一面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啊!谁不知道晋公子光最贤,只要你活着,道义的标杆就不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