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领命而去,须臾之后带着太后的懿旨回来,赐名隆基。
“隆基。”李旦细细琢磨着,他搂着孩子进了屋内,又柔声寻德妃要了个乳名。
窦德妃看着襁褓里的懵懂婴孩,虚弱的脸上浮出母亲特有的慈爱笑容,“宅家,唤作鸦奴可好?”
鸦不显眼,但却机警智慧,她是希望这孩子能在这艰辛乱世里,平安的活下去吧?李旦垂着眸子,温和慈爱地望着妻子,笑道:“好,便依你,唤他鸦奴。”
上辈子曾同李令月斗得不可开交的李隆基便这样诞世了,然而李令月见到他时却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那是在李隆基的满月宴,被太后几近软禁的皇帝李旦得以走出偏殿,携着后宫家眷们忐忑赴宴。
太后搂着方才满月的小皇孙轻轻逗弄着,瞧见李令月甩开驸马正在和上官婉儿窃窃私语,她眉梢一动,不着喜怒地唤了她一声,“阿月,过来瞧瞧你侄子,算来这是你八哥第四个孩子了。”
李令月心中愕然,母亲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可自己和婉儿的事,她不是都知晓么?为何还要这么说?顺着母亲神色,她接过那个幼小婴孩搂在怀里,细细端详着:还是这么小小的一团,谁能想到他长大后会这么心狠呢?她的脸依旧噙着笑意,只是柔软的心却渐渐硬了起来。
手指摩挲着软嫩的小脸,触到脖颈时却忽而撤了下来,她虽然曾有过至李隆基于死地的念头,可眼前这个白面小人分明是张白纸,她又何必跟个婴孩置气?便就要杀他,也要等他有了害自己的苗头出来。
唇角微微弯起,李令月脸上的笑意闪着寒霜,却又是一闪而过,她抱着孩子寻了窦德妃,同她称赞了几句婴孩可爱,随即却又走到母亲身边,明着是为了伺候母亲,暗地里却只是为了躲开那个讨厌的武攸暨,好同上官婉儿再亲近一些。
只是母亲那话究竟意欲何为?这事李令月思量了许久,还是在几个月后她方知晓答案。
那日她从苏慕蓁口中得知东|突厥屡犯大唐边界,又在宫里听婉儿提起太后烦扰众人对冯小宝存有偏见,想让他带兵征讨东|突厥,用功勋堵住悠悠众口。李令月想冯小宝是个草包,当年得以战胜也是亏得他命好,到地方竟然未见到突厥兵,便打着突厥兵被自己震慑不敢再犯的旗号率军“凯旋”。若是她借此一起行军,弄个功勋回来,如此再稍加运作,便可光明正大地开府纳贤。
由此,她便去寻了武太后说明缘由,借口自己可卜卦演算,若是一齐前去定可大胜而归。她原以为武太后如今盛宠那贼秃奴,听她这样说多少会动心,岂料,她说罢,武太后却是沉默不语,她观其颜色,却也是辨不出喜怒。俄而,却见着武太后心平气和地望着她,沉声道了句与她这话不相干的言语,“阿月,你八哥已经有第三个郎君了。”
李令月微怔,母亲此时说这句话必是意有所指,她大致猜到母亲用意,却还是装出一副不解模样,讪笑着说:“是,八哥福泽绵长,日后必定还会有四郎、五郎。”
武太后凝视着她,眼里的平静让人心惊,“那你呢?”
李令月对上母亲目光,眸里的讶异遮掩不住露了出来,“阿娘?”您明明知道,我有婉儿了啊!后面的这句话,被她噎了回去。
可武太后却依然明白,她淡淡觑着女儿,说出来的话不咸不淡,却刺入了李令月的心底,“你觉得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立得稳么?”
李令月望着母亲,勾起的唇角染上苦涩,武太后这话是她一直不愿想的,她知道自己想要称帝前路艰辛。她比不上母亲虽是外姓,但嫁到李家,便被人认作李家人,而她原本是李家人,却因嫁了出去就不再是李家人。她也比不上母亲是几位皇子的亲娘,她登基除去多年揽政外,还因年岁高,迟早会还位李家,而她李家的皇子还在,轮不到她,便就是皇子死了也还有皇孙在,更不会想到她。故而,在这个朝堂变动的关头,她一定要依附母亲且尽快开府揽权,否则待到日后便晚了。至于子嗣——
李令月的眼眸垂了下来,原先她曾想为了婉儿,当权后寻个李家子侄继承便好,可如今想来,李家子侄最有才能的便是八哥的大郎和三郎,让她过继杀害自己的三郎实属妄想,可大郎处在八哥身边久了,处在自己身边怕是有二心。更何况,前些日子她和婉儿出宫游玩,曾多次见着宫外女子卑于男子的种种行径。若是上辈子,她只当那些人是劣民,不可与自己享有同等待遇,可如今听了婉儿感慨女子福薄不若男的言语,她便如何不是滋味。
过继只能过继郎君,可若是她自己有了女儿,是不是就能传位给她,让她彻底扭转多年流传下来的男尊女卑歪念?
“娘!”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骇到,李令月失声唤着自己的母亲。
武太后觑着女儿,目光中带上了一抹怜惜,她道:“阿月,凡事总要有些取舍,更何况是成就如此大业。你且回去好好思量吧。”
李令月应了声“是”,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这一次,她思绪浮乱,竟是连偏殿都未敢踏入,便急急忙奔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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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公主府内的烛火依旧未歇,李令月坐在案旁,思忖着母亲的话语,只觉心一点点地寒了下去。上辈子她也有过子嗣,虽则其中有些令她失望,但却有乖巧可人惹她怜爱的。只是如今她有了婉儿,怎能再负她?可若是过继,几位兄长的孩子她却又觉得不贴心,存在隐患。难道真的只有自己生这一条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