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冬雪初降,飘落到正在往灶台里添柴的陆友铭身上。
这晚,一批生地黄的首次上笼,连续48小时文火既不能断又要保持火势稳定,还须时刻注意水量。夜已经深,因为接下来要换班,所以师兄弟们先去睡了,只剩陆友铭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守着那一大笼的地黄。
这是他来五台山的第二个月,他记得刚来时就赶上今年最后一批附子的炮制,用的是古方水火共制,在露天空地上搭建围灶温煨附子,一天一夜不停火。
自那以后,诸多繁复费时的炮制方法陆陆续续让他大开了眼界,也让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静心等待。
当初抱着那样糟糕的心情上山,失落、消沉、心神烦乱不堪,而这些杂乱无章的情绪也竟然在这种返璞归真般的修行历练中逐渐趋于安稳。
陆友铭抬头,脸上落了几大片雪花,随后又因为蒸笼散发出来的热气迅速融化成水。
他望着黑洞洞的天,弯了弯唇。
冬季的山林寂静安宁,没有风,雪也下的极其安静。冬夜的寒意,干净凛冽,直侵人心肺。
陆友铭觉得自己的身心从未宁静得如此透彻。脑子很清醒,却没有在思考任何东西。
只有两个字,等待。
等待生地黄在时间中变成熟地黄,由寒变温,由清转补。也等待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情,在九蒸九晒的磨难后,给他一个答案。
上五台山的时候,他把手机扔在了家里,切断了所有的通讯。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本笔记本。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困在一种湿答答的难过里,他不明白和臻的避而不见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和臻还会不会回来。
那天之后,他一直在找他,从J市找到平湖,从和氏找到警察局,最后找到文家。才知道和臻不是失踪,他只是不见他。
他一度怀疑是文正绑架了和臻,而且这个念头在他跟文正正面交锋后越加确定。
要他离开和臻,这是文正的目的。
他自然不会答应,但是这种带着原始冲动的“战斗力”在文正向他抛出“你又能为他做什么?”这个问题时土崩瓦解。
当时的情况,他什么都做不了。和臻也救不了自己,能救他的大概也真是只有文正。
“买凶杀人”事件并非像文正在股东大会上说得那样轻松,袁广吉若没有掌握一定的证据他也不会轻易出手,当时文正只是用了障眼法把这件事在股东大会上暂时掩盖了过去,让他们没有办法进行新的董事长选举。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被警方介入调查。
陆友铭并不知道详情,他找不到和臻,文正却刻意向他隐瞒,警方那边很明显被嘱托过,陆友铭作为一个法律上与和臻毫无关系的外人,自然得不到一丁点信息。
陆友铭无奈之下去找过文正几次,却没有一次不是被文正嘲讽“你有什么能力?你能帮他什么?他不会见你的。”
最后一次陆友铭忍无可忍动了手,他揪着文正的领子对他大吼:“让我见和臻,我要他当面跟我说!”
为什么不让他见和臻?和臻在哪里?这种控诉最后变成了“和臻为什么不回来?他为什么不见自己?”
他完全丧失了耐心,也几乎被打击得毫无信心。他对和臻来说,一无是处。
伴随着和臻放弃股权,和氏30%的股权被公开拍卖,袁广吉如愿坐上董事长之位这种猝不及防的商业头条,陆友铭得到的是和臻已经离开国内的消息,连沐沐都被带走,一丝气息都没留给他。
陆友铭找到文非找到穆云歇找到文正,他去找每一个跟和臻有关的人打听,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告诉他。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弱小的像一只蚂蚁,若不是和臻的爱,他算什么?
在一个月的无望等待之后,他被师父关起门来严肃地批评了一顿。尽管他以为自己已经在人前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但不时的走神、失误,还是让一向严苛的师父发了火。
去上山吧。那里有适合你的清净。
陆友铭上了山,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48小时之后,地黄第一次出锅,外表发黑,但掰开看,心里仍是未浸透的黄褐色。接着开始了第一次晾晒,天气很好,不到三天便晒干,然后再被津到蒸制过程中收集的药汁中,吸饱汁水,二上蒸笼。
如此反复,等乌黑发亮的熟地黄炮制成功,已经离过年只剩两天时间。
陆友铭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家门,但他还是下了山。
回家,依旧被拒之门外。
母亲这两年也不那么顾及父亲了,直接带着陆友铭去二姨家住了几天,以此来表达对陆知问这种顽固思想的反抗。
说话期间,母亲竟然问他为什么不带小宁回来,她其实已经接受了。
陆友铭惊讶之余,无奈加心酸,告诉她:“我们已经分手了。”
母亲唏嘘一声之后,试探着问:“那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家吧,你跟你爸说你现在没跟男人在一起,他会让你进门的。”
陆友铭苦笑:“难道到时候再让他把我赶出来一次吗?我是没问题,把他老气坏了我可担待不起。”
母亲哑然。
他笑道:“妈,我有喜欢的人,仍旧是个男人。我怕是这辈子也进不了家门了。”
告别母亲,他回了平湖,和臻为了他买的那所单元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