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报告经过了重重审核,卡上了研究所最高级别的钢印,等待所有项目结束后由导师统一发表。那天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当然,报告内容我没有拍一个字,只拍了卡在我名字上研究所的那个钢章,发到了网络空间里,圈里人自然懂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没一会儿,许苡仁就给我点了第一个赞,评论说:“恭喜。”
很快,点赞、转发、评论问东问西的人越来越多,我在茫茫的“恭喜”声中翻出来他的那一条,看着看着,感觉自己不用再每天拼命地夸自己了,有这一句足矣。
我从来没有在网上发过自己的照片,但是这一会儿却很想让许苡仁看看现在的我。于是我拿起手机“咔擦”——我用的手机当然不是以前动不动就没电的那部了,早就换了比较流行的款式,功能也非常不错,听说摄像头会自带人像美化。我拿过来看了一眼……顿感广告不可尽信。
一定是背景问题。
我找了办公室一盆生长健壮枝繁叶茂的绿植,蹲在它旁边“咔擦”——我真是我爹亲生的儿子,这张照片就像他年轻时在苞米地里拍的一样。
再磨蹭下去许苡仁很有可能随时下线,我焦虑地从手机里翻翻找找,看有没有能比较拿得出手的照片,翻着翻着,我翻到了一张和姜馨月的合影。
那天是她爹一定要见见我,我想着怎么说咱用了人家赞助的东西,再让姜馨月为难也不好,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了,就从柜子里找出一套西装,刮了胡子理了发跟她一起去吃饭。上车前,姜馨月让她家司机拿她手机拍了一张我俩全身照的合影,跟我说:“我用这照片当头像,放心,那个号只有我爸一个好友,不会有别人知道的,就是做给他看看。拍得还不错,来,发给你一份。”
照片里我穿得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姜馨月穿着红色的小斗篷长发飘飘,和我巧妙地错身半个肩膀站着,看起来又纤细又高挑,像是靠在我的胸前。
我把这张照片换做了自己的头像,故意只截取了我的正脸和姜馨月重叠在我身前的部分,没有露出她的脸来,但是只要一看那穿着小斗篷的肩膀和肩上的长发就能知道是个女的,而且看得出她身材十分不错。想当初许苡仁连我用毛巾还是枕巾擦脸都要有点说法,他看到了肯定会问问,这样我们一来二去就可以古往今来谈天说地。
我顶着这个头像和许苡仁打招呼:“许哥,忙呐?”
隔了几分钟,许苡仁回复了我一句:“嗯,忙。”
说完,他的头像就暗了。
我咧着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归位,手里捧着的手机像是意外死亡了一只实验组小鼠,心里凉了半截。
……为何我总不在你的眼中?若说以前那个错漏百出的我让你不堪忍受,难道现在的我也不值你多看一眼吗?
我现在很好啊,我真的比以前好多了,哥,你看看我吧。
第71章 c-h-a播番外四:晓看天色暮看云(2)
项目收官在即,老徐建议我趁成果发表的时候可以提前把硕士学位拿了,来年申博,于是我两耳不闻窗外事,花了点时间专心搞论文的事情。
一天开完会,姜馨月私下问我:“超越,你拿完学位之后是打算纯粹搞科研,还是挂靠个企业办脱产接着读?”
说实话,前者我个人比较有成就感,而且在研究所大家都是潜心纯学术的,光是每天讨论讨论,思想碰撞也很过瘾,但是这里以我的资历每个月补贴就一两千块钱,沈城好歹也是个准一线城市啊,我真的是除了发的三餐就靠吃泡面过日子;后者因为利益相关,所以福利好得多,不过压力更大一些,研究方向也有一定限制,势必要向企业发展靠拢。
我还没想好,就说:“不知道啊,走着看吧,怎么了?”
姜馨月说:“你要是想找企业可以去我爸那,以他对你的了解,给你的待遇肯定比其他厂家要好。”
她爹还当我是他家驸马呢,这样的便宜我怎么能占?再说到了人家手底下,以后我俩假分手了,还不怎么捧上去的怎么给我摔下来?我说:“组长,这多不好,以后你爸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姜馨月摇头:“就算没有我们的这一层关系我爸也很看好你。前段时间他就想找你商量这件事了,不过我看你一直在忙论文,就跟他说先缓缓。你如果不想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和我还是‘谈恋爱’的关系,却不去我爸的厂子,我估计我爸就该怀疑了,看来,咱俩得‘分手’了。”
我还真是第一次“分手”,没有经验,我问:“那要不……咱就‘分’了?我应该干点什么吗?”
姜馨月看着我,说:“不用你做什么,但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感觉挺不自在的。其实我之前一直怕我俩这么暧昧着暧昧着她就喜欢我了,毕竟我年华正好,又一表人才,脱了狗熊防护服也是英姿飒爽的小青年,很难不让人喜欢。我真的已经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了,非工作情况下我俩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也几乎没说过一句专业之外的话,但这种事偏偏不是拉开距离就能看得淡的,否则我这么多年也不会一闭上眼就想起来许苡仁。
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长痛不如短痛,我自己在机场等一艘船也就算了,没必要让别人也延迟起航。我说:“组长,想问啥你就问吧。”
姜馨月:“等成果展示出来之后你那个小项的知识产权卖不卖?”
我:“……啊?”
姜馨月:“要说我在研究所工作没一点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现在医药行业竞争这么激烈,我肯定向着我爸,对吧?你要是打算卖的话,不如卖给我爸公司,而且这个东西申请不了专利,只要成果展示一出去,马上就会有其他厂家进行模仿开发。超越,人外有人啊,你能做得出来的东西其他人也能做得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所以对你来说,越早卖、越早投产越值钱,利益空间越大。”
我这才缓过神:“……哦,这个啊。”
我当然是打算卖的,不然我捏着张纸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用?但,不是现在。
因为经费和项目目标的限制,研究结论和产品相比只能算是阶段x_ing成果,相当于只完成了一半,距离进入药物研发程序还有一段路程。接下来我需要再提出申请,所里通过了项目审批之后才能继续研究剩下的一半,从而完成科研和生产的接轨。如果把当前的知识产权卖了,剩下的交给企业研发,我就不能控制它的发展方向和研发进度,这样我也没办法确保许苡仁当上主治大夫的时候我刚好能去找他“狼狈为j-ian”了。
我说:“组长,我暂时不打算卖,这是我做的第一个项目,我想把它完善之后再考虑开发投产的事。”
姜馨月叹口气,摇头道:“超越,你刚走出校园接触这个,心里还有一些‘理想’的东西掺杂在里面,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想得太简单了。虽然在咱们所里你是第一个做完的,可一旦公布之后涉及了利益问题,外界有那么多企业和机构,其中肯定有比我们资源丰富、设备先进的,他们的研发速度必然比你在所里要快。别忘了,你当时为区区一台百十万的超临界萃取机都为难了半天,说不定你正在为下一个仪器发愁的时候,就有人从你身后赶上来了。”
姜馨月拿出手机给我看她拍的照片:“这是我爸公司的药研部,在国内算是中等水平,你看看里面的设备,和研究所比起来已经是天上地下。你没去过别的公司,那里的环境更先进。相对来说,研究所是一个适合提出思路和理论的地方,要是论生产力和模仿能力,咱们这和企业根本不能比。”
她手机里是琳琅满目的各种仪器图片,确实先进。
但是,再先进的技术也是从世界各地的一座座科研机构走出去的,无非是为了配合企业生产需要而将cao作过程简化、智能化、无人化。既然机器都是人造出来的,人又怎么能向机器低头呢?
研究所的设备虽然“素”,可该有的都有,只是自动化程度的区别,我比别人提前的不仅仅是一个小项的成果,更有价值的是“思路”。我能拿一个“第一”,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拿下一个“第一”?
我婉言拒绝:“组长,你也说了,我还有一些叫做‘理想’的东西掺杂在里面,如果能剔得出来,那就不叫理想了。让我试试吧。”
姜馨月看了我一会儿,释然一笑:“超越,你年轻,有干劲,好样的,加油!我觉得徐教授和我爸都没看错你,衷心希望你能一路领先。如果有困难或者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
我和她像革命伙伴一样坚定地握了握手:“谢谢组长,共勉。”
尽管只是嘴上说了说,投产开发什么的八字还没一撇,甚至我连新的项目申请都还没做好,但是我仍然觉得我像是守护了和许苡仁之间的什么约定一样,心里满满的幸福感。
晚上,我躺在我出租屋的小床上,畅想着有朝一日我和许苡仁专业相关、每天密切联系的美好画面,舔了舔我被实验室空气中的甲醛分子荼毒的干燥嘴唇——义无反顾,虽干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