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许苡仁进退两难。
虽然被揭穿后他父亲的举动不像他想象的激动愤怒,但对他又连打了一串“0分”,也不像是打算敞开怀抱接受的样子。
而且许苡仁深知他父亲身为老师的手段——平时不苟言笑,偶尔亲切一番就能和学生拉近关系,三言两语套出学生之间明争暗斗的那些的秘密。以上言论有可能就是捕捉信息的手段之一,稍后再和档案室、徐教授处得来的消息一融合,从而对他和李超越进行更沉重、更有效的打击。
可他父亲现在是除了当事二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了,并且掌握着生杀大权,他的态度……或者说是愤怒程度,可以极大程度上影响这件事的走向。
许苡仁别无选择。
“爸,我从来……他是我,第一个……”他想找些不那么过激的措辞,温和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但是传统文化的熏陶导致他面对长辈时每到关键词就有些难以启齿。
一想到能否挽回李超越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成败在此一举,许苡仁深吸一口气:“爸,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人,很喜欢。我可以不和他在一起,但我没办法不喜欢他。”
许苡仁自问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口齿也算清晰,可许长平听了却没说话,只顾埋头挑选橙子,不知不觉手里又是大半袋,好像把这一堆橙子都搬回家才是要紧事。
没有回应就等于石沉大海,好比课上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导师听完后连句“坐下”也没说就和其他同学继续讨论别的事情。
话是他父亲让他说的,说完后却连个“焉哉乎也”也没评价,许苡仁顿生一种信任错付的感觉,短时间内都不想再和他父亲谈话了,甚至觉得再低声下气地恳求一句都是对李超越的轻贱。
他的叛逆期迟到发作,尽管就站在他父亲身边,却以一个背对的姿势站立,以表达心中的不满。
许长平倒是在这时开了口:“趋利是人的本能,避害是技能,每个人都要学会才能生存。你呢?你还没趋着利呢,‘害’也没来找你,你就上赶着生啊死的,有用吗?利用家人对你的感情来要挟,这是无赖的行径!”
许苡仁一听到说话声,还是条件反s_h_è 地礼貌转过身来,接着反应过来后立刻又扼腕自己立场的不坚定:“我没说要死。”
许长平:“自残也不行,砍自己一刀很容易,但是要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却很难,自残和堕落不是表明你决心坚定背水一战,其实正好说明的是内心懦弱,不敢面对现实,所以选择一个最简单的释放方式。”
许苡仁抱着橙子的两只手下意识地互相摸了摸手腕:“……爸,我也没说要自残。”
许长平:“那你准备怎么办?”
许苡仁心情压抑地一低头:“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这不是把问题丢给我吗?”许长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是第一次跟我说喜欢哪个人,我也是第一次听你说,你说一句不知道就完了,难道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吗?而且还是个……看来我和你妈给你定的标准还不够宽。”
许苡仁不禁抬起头来看他,企图分辨他父亲这次到底是真的设身处地,还是新一轮“钓鱼”。
许长平无言了片刻,沉声道:“带孙子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我就当是给你妈省事了。”
许苡仁怀疑自己情绪过激出现幻听:“爸?”
“别人家是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但是各家各户的情况不一样,我不想把别人家用过的方法硬套在你身上。”许长平忧愁道,“唉,你说你整天这么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和你过得下去——我在这挑了半天,你看不清不帮我挑也就算了,连个袋子也不知道帮我撑着,和你一起过有什么意思?还不两天就拉倒了?”
许苡仁慌忙腾出手。
许长平:“我已经挑完了。”
许苡仁赶紧接过袋子来抱着。
许长平:“人家是怎么想的?他要是没有那个意思,你绝对不能去s_ao扰人家,知道吗?”
许苡仁忙不迭点头,激动得几乎要把橙子和他父亲一同拥抱住:“爸,我知道,绝对不会。”
许长平挥手打发他:“去排队过称吧,没见限时一小时吗,等会再称就是原价了。”
许苡仁心上热流涌动:“爸,你想吃的,多少钱也买。”
“这橙子又新鲜又便宜,这么实惠还装什么清高?”许长平感慨,“我本来还不想说你的——你之前工资就没几个钱,现在又没有工作,拿什么过日子?除了你参加工作之前我和你妈养着你算是义务,人家其他人难道还能养着你?”
许苡仁:“……”
许长平:“现实一点吧,回头我找人给你安排个工作,干吗?”
许苡仁心里也有此担忧,立刻答应:“干。”
许长平问:“想干什么?”
许苡仁自知眼睛不方便的情况下可挑选的余地极小,诚恳道:“什么都干。”
“什么都干?”许长平体贴地问,“保洁干吗?”
“……”许苡仁知道他父亲不可能真给他安排这样的工作,更何况他路都看不清怎么打扫卫生?就当是之前他父亲要介绍工作时他顶撞的补偿,许苡仁能屈能伸,咬牙道,“也干。”
许长平轻嗤:“糊涂!”
白屈了一回的许苡仁郁闷道:“……怎么了?”
许长平正色:“你选的这条路比一般人的路更难走,所以你必须要比别人优秀。只有你变成更好的你,在面对困境的时候才能坚定地走下去。如果你过两年吃不上喝不上了,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时候你还能拍着胸脯说你没选错路吗?还保洁,哪怕你回到原岗,连着几年评不上职称你都要受不了了,知道吗?”
许苡仁这次是真的谦虚受教:“知道了。”
许长平不太放心,又问:“他是干什么的?”
许苡仁如实作答:“在药企搞医研。”
许长平一听,语气缓和不少:“看着就挺聪明的。在哪个单位工作啊?”
那当然聪明了,简直全世界最聪明!虽然不是许苡仁的工作,但他说起来莫名有一种腰杆挺直的感觉,骄傲地介绍道:“以前在沈医研究所,现在在聂氏医疗。”
许长平无声地点点头,似乎对李超越的工作十分认可,可隔了一会儿又问:“自古以来‘男效才良’,你喜欢人家聪明,你让人家喜欢你什么?”
“……”许苡仁小时候被他父亲挑三拣四的感觉又回来了。
许长平质疑:“是你自己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许苡仁咳了一声,强调道:“并不全是。”
许长平:“不能因为没有相应的法律限制就放纵自己的行为。记住,坚决抵制外界诱惑,不要被别人的行为和言语影响,这个群体中或许有一部分人价值观缺失,但只要你自己坚持,就不会同流合污。你想好了吗?万一以后又遇见别人呢?”
许苡仁:“我不会。”
许长平:“那他呢?”
李超越浑身上下都发着光,连他父亲这么严格的人也只看了一眼就评价颇高。许苡仁攥了攥手心,故作大度道:“……反正我不会。他……他随意吧。”
许长平又是轻嗤:“缺心眼!”
许苡仁:“……”
不随他的意怎么办?难道他还能限制李超越的人身自由?
许苡仁困惑地问:“……又怎么了?”
许长平说教道:“你这不是白白投入吗?你以为你自己多伟大?其实就是缺心眼。如果有一天他跑了,首先说明你是自己在这一头热,其次就是他没有变成更好的人,所以压力大了,怀疑自己选择了你是不是选错了,还有就是你做得不够好。不然要是什么都好好的,人家干嘛要走?你还‘随意’?到时候你被人甩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恋爱经验为零的许苡仁默然:“哦,这样。”
许长平悠然拉长了声调问:“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许苡仁正想不明白。李超越走的时候伪装动作行云流水,语气自然,连拉杆箱的轮子都没艮一下,屋里也打扫得不留蛛丝马迹,他父亲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就算看着觉得眼熟,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俩是那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