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一个弱小的地精族少族长,和一个同样弱小的冒险队?
道格拉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
他痛恨自己没有早一些发现自己对姬瑾荣的感情。
更痛恨自己没有早一天把该说的话说出口。
姬瑾荣听到他把一切安排在“摧毁黑魔神殿之后”,大概就判断出当时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了吧?所以姬瑾荣留下一封简短的信笺就离开了他。
姬瑾荣准备像以前一样,独自斩断一路上的荆棘,再独自带着满身淌血的伤口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
道格拉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这样无能。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慢慢地漫出来,令他无处躲避。
欧文、布朗、地精长老都离开了。
道格拉斯竟有了浓浓的睡意。
他走到姬瑾荣的房间,躺到姬瑾荣的床上合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
小小的,虚弱的,好像随时会失去生机。
这种弱小的家伙,他最讨厌了!他跟着祖母走出门,生气地说:“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来陪着他!”他的声音响亮得很,足以让床上那病秧子听得清清楚楚,“我才不要陪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祖母听到他的话,眼眶慢慢红了。
祖父和父亲他们常年不在家,家里一向是祖母说了算。他从来没有见过祖母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那个病秧子看起来好像随时会死掉,可能要不了他陪多久吧……
他这样想着,上前哄祖母:“祖母我错了,我陪他,我陪着他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多久。
就这样,他进宫陪伴在那个病秧子左右。他不喜欢病秧子,病秧子好像也不太喜欢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玩伴”兼“侍卫”的到来。
他有点生气,这病秧子害他离开家来到这种无聊的地方,还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以为他稀罕进宫来吗!
他们谁都不理谁,就这样耗了整个月。
病秧子发病了。
真丑。
他冷冷地在一边看着。都怪这家伙,要不然他怎么要离开家呢!谁喜欢住在这冷冰冰的皇宫,谁喜欢呆在这死气沉沉的屋子!
他心里泛起一种恶毒的念头:这一次,这家伙该死了吧?
可惜的是,春寒过后那病秧子又活了过来。那天早上他回家见完祖母,回到宫中就见到那病秧子坐了起来,对身边的小内侍露出微微的笑容。
这病秧子笑起来真好看。
这个想法突然钻进他脑袋里,他怎么挥都挥不走。
他忍不住让自己的目光黏在那病秧子身上,脸色太苍白了,身体太削瘦了,那双手细得好像轻轻一握就会被折断。
真的太弱了,他还是喜欢活泼一些、健壮一些的小孩。
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很快地,他发现那病秧子只对一个小内侍笑,有事也只会叫那小内侍去做。他从家里回来三天了,那病秧子根本没用正眼看他半眼。
他越看越觉得那小内侍碍眼,便和内务司打了个招呼,叫他们把那个小内侍弄走。
那病秧子等不到小内侍,变得越发安静。
他忍不住了,嘲讽般开口:“怎么?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病秧子淡淡地说:“不想。”他的视线落在书上,仿佛书里写的东西比活生生的人更吸引他,“内侍来来去去的,不是很正常吗。”
明明只是几岁大的娃儿,看起来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
可不就是行将就木吗?这家伙本来就活一天少一天的……
他脑袋里冒出这么一句话,两个月来的不甘和愤怒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和……和空茫。这个时候的他对死这一件事不是很理解,所以对于病秧子的处境一直生不出多少同情。可是这一刻,他看着阳光照在病秧子的身上,病秧子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随时会从这世上消失——
对,死了就是消失了,再也不可能见到。
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有点气恼起自己,和这个病秧子赌什么气呢?反正——反正他很快就会死了——
他努力回想着那小内侍是怎么对病秧子的,笨拙地效仿那小内侍的做法。
他这样做的话,病秧子也会对他笑吧?
那笑容真的很好看。
他着魔似的讨好着病秧子。
可是病秧子对他一直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做什么都换不来他的半分笑意。
他生气极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对那个阉人笑得那么开心!
明明他也和那个阉人一样对他好了,这病秧子为什么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在坚持半个月以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生气地回了家。
让那病秧子去死好了!谁要管他!谁要管他啊!
他赌了几天的气,才向祖母提出要进宫。
他离开了几天,那病秧子应该知道他对他有多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