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艳芳嗤笑一声,放下报纸:“谁没戏谁替呗。”
那人眼睛转了一转,忽然想起来:“现在好像只有陈云笙没戏,我去问她来。”
有旁人在场,虞孟梅不便多说。等那人一走,她的脸就沉下来,对梁艳芳说:“你安排的?”
她就奇怪,梁艳芳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原来是为了针对陈云笙。
梁艳芳一听就笑了:“虞大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说我安排的,你有证据么?”
虞孟梅冷冷道:“她唱花旦的,突然让她去演彩旦,你是存心要她丢丑。”
“这话从何说起啊?有人都能从花旦唱到小生,让她演个彩旦怎么了?”梁艳芳眼风向虞孟梅一挑,“救场如救火。虞小姐平日里不是把戏看得比什么都重么?与其和我在这里吵架,不如赶紧去教那小丫头两招。不然后面上了台,被观众喝了倒彩可怎么办?”
虞孟梅盯了她一会儿,转身来找陈云笙。显然那人已和陈云笙说过。她这时正在化陈氏的妆。
“小笙。”虞孟梅放缓语气叫她。
“虞姐!”陈云笙丢开粉饼,高兴地向她跑过来,“我今天唱《赖婚记》,不过演的不是孙谷梅,是陈氏。”
“我知道。”虞孟梅欲言又止。
陈云笙不笨,很快就从她的沉默中捕捉到一丝异样。她低头片刻,忽然醒悟过来:“虞姐,你怕我演砸了是不是?”
“你唱花旦的,突然让你演陈氏……”火烧眉毛的当头,虞孟梅也有些一筹莫展。陈氏这场的戏份极重,还有大段大段的词,现学现卖也来不及。
“没关系的,虞姐,”陈云笙笑着说,“我以前是百搭。彩旦能应工的。”
“咦?”虞孟梅吃了一惊,重新打量陈云笙。这姑娘年纪不大,竟然能当百搭?
“不过……”陈云笙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百搭其实有点勉强。老生唱得不好。而且以前剧场小,观众要求不高。这边嘛……”
“老戏而已,你不用担心。”虞孟梅说。
其实老戏才是难演。观众看得熟,出一点错,他们便会知道。不过这当口,虞孟梅不想打击她。
“好好演,”最后虞孟梅摸着她的头说,“演好了,过几天虞姐带你出去玩。”
“真的?”陈云笙又惊又喜。
虞孟梅冲她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
乐声响起,陈云笙双手捏着一串念珠出场了。虽是化了妆,可她怎么看还是小姑娘模样,做老旦妆扮怎么都像是小孩子扮大人。不过陈氏本是喜剧角色,观众见了她的样子,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十分好笑,先给了她一阵掌声。
陈云笙亮完相,一边走着碎步一边开口:“经堂无心念经,为着阿囡终身。乌家穷在冷庙,贫富怎能配亲?方才兄弟来说,拣着人家一份。前村浒山马家,财广势大豪门。真是菩萨保佑,这门亲事称心。终身爹娘做主,阿囡勿会勿肯,勿会勿肯!”
即使压低嗓子,陈云笙的声音演起陈氏都还嫌太亮,可是她的节奏、咬字都是极好,而且不少观众已对她有了印象,如今见她不演闺门旦,倒唱起了彩旦,新奇之余,对她的要求也会放宽。部份观众还交头接耳,说这小姑娘挺能耐,既能演女儿孙谷梅,还能演她妈陈氏。
陈云笙以前经常跨行,台下观众又没嘘她,很快就进了状态。倒是场边的虞孟梅一直捏着一把汗。她自己上台都没这么紧张过。
梁艳芳有意要让陈云笙出个大丑,这时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走了过来。谁知台下竟然很平静,还不时被陈云笙逗乐,发出阵阵笑声。
因为乌家被火焚毁,陈氏想赖掉婚事,让女儿另嫁豪门。可是女儿谷梅不肯,坚信乌玉林会有翻身之日。母女俩你来我往,各不相让。最后陈氏百般劝说不成,放出狠话来:“捺个男人一生一世勿会翻身哉。若要翻身,做娘的倒有一比。”
孙谷梅问:“母亲,你将他比做何来?”
陈氏便开始讲了:“若要玉林转翻身,哗啦啦岩山劈开变黄金。若要玉林转翻身,铁树开花结铜铃。若要玉林转翻身,毛竹脑头倒生根。若要玉林转翻身,冷饭抽芽三寸芯。若要玉林转翻身,扫帚柄里出冬笋。若要玉林转翻身,鸭蛋铺路到南京。若要玉林转翻身,雷峰塔搬家到北京。若要玉林转翻身,砻糠好搓渡船绳。若要玉林转翻身,黄犬出角变麒麟。若要玉林转翻身,乌龟脱壳变猢狲。若要玉林转翻身,白鲞剖开放啦水里扭几扭几会还魂。若要玉林转翻身,鲤鱼嘟答嘟答飞过山头顶。若要玉林转翻身,东洋大海积灰尘。若要玉林转翻身,六月河水冻成冰。若有一件会照应,捺格男人会翻身。倘若一件勿照应,要翻身今生今世难翻身!”
这一大段,陈云笙唱得是字字清楚,声声入耳。越到后面板式越急,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可是咬字仍然毫不含糊。加上她声线极好,听来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不多时,她就甩着念珠,唱完最后“今生今世难翻身”这几个字。声音方落,观众席上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虞孟梅听了这段,心下大慰。转头去看梁艳芳,见她脸色都变了。
“这可是……”虞孟梅走近梁艳芳,凑在她耳边,一折三叹地用戏腔小声念了一句,“偷鸡不成,倒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