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琳其实已经撑不住了,虞孟梅肯救场,她当然求之不得,不等陈云笙说话就一口答应:“那就麻烦虞小姐了。”
虞孟梅看李玉琳疼得满头大汗,对她说:“我出去叫辆车,先把你送到医院。”
她很快就拦了一辆车,又叫了一个李玉琳剧团里跟过来打杂的人陪着去医院。李玉琳走后,原地忽然就只剩下她和陈云笙两个人了。
等车期间,陈云笙就一直偷偷在看虞孟梅。如果今世已然无缘,能把她的模样再记得清楚些也是好的。不料车子一走,虞孟梅便也向她看了过来。陈云笙只能匆忙扭开头。
虞孟梅打量陈云笙,微微皱眉。几月没见面,陈云笙瘦了不少。本来就只巴掌大的脸,这下更小了,下巴也尖了,看上去甚是憔悴。虞孟梅几乎要问出口,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但是最终,她还是把关心的话都按了下去,淡淡说:“去化妆吧。”
“谢,谢谢虞……小姐。”坐下来化妆时,陈云笙嗫嚅着向她道谢。
以前叫梅姐,如今倒生疏地叫起“虞小姐”了。
虞孟梅垂下目光,也用平静的口吻回应:“陈小姐不必客气。同行之间,救场本是应有之义。再说也不是什么很难的戏。”她化妆向来很快,转眼便可以去换装了。挑起搭在椅子上的戏服时,她嘴角轻轻向上一勾:“不就是《十相思》么?”
***
另一方面,会场里郑先生开始有点着急了。怎么虞孟梅补个妆就一去不回了?
他出来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便又请一位太太到女士的更衣室里找。那位太太进去半天,出来后说没有人在里面。
难道出了事?还是说虞孟梅对他已经厌烦至极,干脆自行离开了?就在郑先生坐立不安的当口,厅里忽然灯光一暗,竟是演出要开始了。为了这天的表演,主办人特意搭了个小戏台,还加装了幕布,看起来倒是很似模似样。
幕布打开,隐约可见台上的两个人影。一人靠在桌旁,做抚额状。另一人侧身伏在前者膝上,做哭泣状。
这时灯光慢慢亮起,人们便可看清,坐下的人身上穿着男子的戏装。伏于膝上的人则是女子装束。虽然她这时垂着头,人们瞧不清她的全貌,不过常看戏的人都知道这是陈云笙无疑了。
“咦,”郑先生听见同席的一位太太说,“那不是虞小姐么?”
另一位太太看了看,也说:“是啊,她怎么上去了?”
郑先生听了,有些疑惑地向台上看过去。演梁山伯的人还真是虞孟梅。只不过换了戏装,他刚才便没认出来。
爱听戏的几位太太都知道今天要唱的是《楼台会》里《十相思》的唱段。
梁山伯兴致勃勃来访英台,却被英台告知祝员外已将她许配马家。剧情由喜到悲,急转直下。梁山伯楼台闻讯,悲愤吐血,之后伤心归家,不久即便病重而亡。
《十相思》正是梁山伯吐血后,与英台互诉思念的部份。虞孟梅和陈云笙的姿态,也正符合当时梁祝二人肝肠寸断的情态。
在场的人一见她们这情形,就知道今天必是一台好戏。虞陈二人的《楼台会》一向有很高的水平。再加上两人本已拆档,众人都以为这样的经典场景已很难再现了,不想她们今天忽然又搭起戏来,自然是极吸人注目了。在场的人都很快停止了交谈,等着大戏开场。
“贤妹……”等场上都安静下来,虞孟梅演的梁山伯便沉声开了口,“愚兄绝不怨你。”
听见这句熟悉的念白,陈云笙不由鼻头一酸,抬头看向虞孟梅。
上台前虞孟梅一直神色淡淡,似乎与她没甚话说。然而到了台上,她眼睛一闭一睁,神态就已完全变了。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虞孟梅,而是正痴恋着英台的梁兄。
“你可知我为你,”虞孟梅起了腔,“一路上奔得汗淋如雨。”
这声音依旧如往日那样千回百转,动人心弦。
陈云笙的眼泪几乎要下来了。她强行忍住,先微微向后一仰,然后扑在虞孟梅臂上,口中悲呼:“梁兄——”
两人作相拥而泣状。
“贤妹妹,我想你,”片刻后,虞孟梅缓缓开唱,“神志昏昏寝食废。”
陈云笙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脸上一行清泪滑过,悲戚接唱:“梁哥哥,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她以前从没发觉,《十相思》的词是如此贴切。五个月,一百五十多个日夜,没有一刻不是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
虞孟梅看着陈云笙,表面上她还是一片深情的梁山伯,其实心里对陈云笙的表现十分不解。当初那么坚决地离开,这时又哭哭啼啼做什么?还是说数月不见,她的演技已至化境,连自己也分不出戏里的真假了?
她垂眸片刻,仍然依照程式,伸手扶起陈云笙,继续唱道:“贤妹妹,我想你,衣冠不整无心理。”
陈云笙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可她完全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握着虞孟梅的手唱:“梁哥哥,我想你,懒对菱花不梳洗。”
这一句唱了一半,她察觉自己失态,又慢慢松开手。
虞孟梅没有再会她的小动作,一边唱着一下句一边做了个提笔的动作:“贤妹妹,我想你,提起笔来字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