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闻其人说道:“少门主此令下得着实奇怪,要你我兄弟密探易风行踪。你们说,为何这般遮遮掩掩。易风他纵是不凡,也不过一个小小赌坊之主,难道我们惊云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从旁一人听了却道:“慎言!你莫要嚷得这般大声。少门主这番必定有他计较。我们手下得令,做事便是。”
更有一人却是甚鄙夷,嗤笑半声只道:“怕什么,难不成我们还能在此处遇见他?自门主走后,少门主这不准那不准,不准滋扰神风盟,不准寻衅武林正派。我们本与神风盟水火不容,如今却弄得兄友弟恭,你说这叫什么事?便连寻个人,还需藏着掖着,这江湖茫茫,要往哪里去找?”
易风闻得几人这番言语,心中暗来一惊,因想聂风失踪至今不过数日,步惊云便已将将摸上门来,惊云道如此势众,当真未好相与。不由拧眉更往巷中匿得一匿,惹得他爹亦也急急掠在身畔,关切道:“易兄弟,你为何如此?”
易风扶额半晌,只道他爹如今境况,若是乍然遭逢步惊云,定然绝非不哭死神敌手,到时惊云道门主再不顾念旧情,将他一剑穿胸,那可糟糕得甚。
便把近日诸事只往心下通得一遭,扯得聂风道:“聂风,你我一路行来,见得都是村落市镇,我看你甚喜清静,你既要找个隐居之所,就需往人烟稀少处寻。明*你我启程,不若抛了这条水道,寻些僻静山路行?”他爹听罢折眉一笑,道声好。易风听了神魂稍有一定,又道:“今日已晚,我们还是回去早些休息。”
聂风点头应过。
两人归店之时,聂风且在街口买得一盏六角宫灯,便自将将点起,更往易风衣下晃得一晃,笑道:“花市将散,恐怕前路无火,还是提在手中为好。”
易风为他这般一照,照得心上寒声都霁,袖前尚有他爹一眼笑意盈怀,盈得夜来向晚,却叫如此一笑昏了月色半时消瘦,望着很不真切。
也是前番灯残瞧不清,现今云淡烛深,正许他一番着火细观,易风却不由垂眉別看。扭头闻得聂风一句:“今夜甚好。从前在天下会时候,纵然也是江南江北行遍,却是去杀人染血。我从不曾奢望能有这般日子,偷得一朝身闲,得把灯月同看。还有你,易兄弟,我初时见你,便觉你甚是可亲,大抵你我有缘吧。”
易风听了唯是呵呵两声,只想你我自然有缘,且是世上最不可断,亦最不可逃的亲缘。邪王念及此节,委实忍了半日,终究没把心中几卷言语掏在聂风身前晾晒一番,憋得一憋却道:“有缘?若论起有缘,你我缘份果真不浅。”聂风半点不察易风话中深意,应道:“是了,你我能行得这一段,照此来看,缘份当是不浅。”
********
次日聂风便随得易风心意更往僻路里走,当真撞得不少湖山千里风月万倾之处。他爹细细只往纸上记下,好叫易风瞧着甚无语。如是又行十日八日,夜夜眠云宿岩,偶得行马江畔,枕三里秋声一碧山涛,偏不着人迹尘烟。是以将将避得惊云道众,亦让易风很觉稳便。唯是愈近凌云窟地界,聂风却要出得山来。易风不知为何,遂得他爹一脸肃然道:“我与火麒麟久日未见,需得与它买些吃食才好。易兄弟,你在此地等我一等,我去去便回。”
易风没甚奈何,只在山道之上候他。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便见聂风揣了一只包裹掠至前来。唯是容色望着脉脉有些峭寒。
易风不明所以,遂敛衣相问:“聂风,你有不妥?”他爹垂目只道:“易兄弟,无妨。我们去寻火麒麟。”易风愣了半晌,方才省起一件天大事情来,便慎重道:“聂风,这个火麒麟乃是个神兽。神兽可行八方,也不一定一世都窝在凌云窟里,若你此去见不着它,又该当如何?”
聂风闻言亦是一怔,又将怀中包裹且往袖里揣了两回,说道:“若真如此,我便不能等他了。”话毕只向大佛处行去。易风听得他爹话中甚有风煞雨急,却为叠叠心绪隔得水重山远,杳得好生愁人,便欲要再问,遂多添几句道:“你给火麒麟买了什么?”
聂风说道:“一些饼糕,它喜甜。火麒麟看着凶猛,其实x_ing情很是温顺,你勿要担忧。”
易风心道你根本寻不着它,我自是不必担忧的,便依旧问道:“是山下买的?”
聂风应过,又作了寡言。易风眼见撩不着他,一时沮丧,亦也沉默。
如是,两人一路无话。即至凌云窟前,聂风且往他爹共着断帅墓前跪了一跪,依依烧了两把纸钱,末了敛目招得易风入洞。窟内雾重水冷,便也不像常有火兽深居之所。聂风只往里处行了半日,唤得两声,却道:“易兄弟,果然叫你言中了。火麒麟已是不在,不知去往何处。”
易风听了默得半晌。
虽则现下易风瞧不清他爹颜容,闻声亦知其人眉间正过尽一掬怅然,更似有心息销尽,将将无人能招,便以为聂风因着访友不遇才伤得至此,遂说道:“无妨,你日后也可来寻,说不定那是它便在了。”
聂风得他这般宽慰,叹了一句:“易兄弟,今日下山,我闻得一个消息,说——。”
他爹一句未毕,易风便见得身畔c-h-a得一团烟来。乱风灼面之时,更有劲气将他扫得一扫。邪王唯是敛眉且往旁处一掠,却仍叫半点星火焚得一角衣袍。易风见之有怒,正欲拔刀,只听得聂风唤了一声:“火麒麟。”
易风闻言瞪眼来望,犹是不信。
因着他记得分明,江湖都说火麒麟为聂风一刀穿心而死,四大瑞兽亦早在世上绝迹。然则目前此兽麋身龙尾,头上生角蹄下踩风,将将熄得一身炙热火焰,硕大头颅正往他爹怀中凑得一凑,蹭得两番嘶了半声,已把那只饼糕包裹叼在嘴里。
遂不由得邪王不信。
聂风便让麒麟蹄子勾了宽袖,伸手仍把一颗狰狞脑袋揽在怀中揉了几揉,抬眼更与易风说道:“易兄弟,这便是火麒麟,你近前来。”
易风依言行得两步,麒麟回首将他嗅了两遭。大抵易风身上流着聂家血脉,叫它亦觉熟悉,是以也不推拒,依旧埋头亲近他爹。
聂风见了笑道:“易兄弟,你与我有缘,想来也与火麒麟有缘。须知我云师兄前番与它相见时候,差点烧尽一条村。”易风没了言语,只低头看它哼哼唧唧吞得满须糖面。一眼之下便又一愣。愣毕指着麒麟蹄下半片白纸道:“聂风,你,你何以竟拿这个来裹饼糕?你不是在上面记着隐居地么?”
他爹闻言无话,只垂目更将麒麟茸角抚过几遍,临了说道:“易兄弟,我此番下山,听得江湖一件大事。”
易风听了,抬眼唯将聂风来望,依稀望得他爹面上一水无晴有雪,遂往心下一凛。
正是胸中寒凉未尽,又得聂风添道:“我听乡民说起,近日江湖新生一派,揽尽天下邪道,多施重压铲除异己,行事很是狠辣,欲要以此手段君临中州,现下其势甚隆,更无人能抗,江湖正道随之凋蔽。如此霸者降世,定惹血火绵延生灵涂炭。你可知这事?”
易风敛衣拧眉,心中无名更有一腔愤懑没处说,只道:“自然知晓。这于你何干,你本不喜江湖纷争武林仇怨,何不借此机会择了一处无人之所,管甚天上天下。你就算救得一人,可救得了中州千万?这般思来想去顾来顾去,累是不累?你不是甚想共麒麟独身隐居么,如此便不去了?”
他爹闻言叹得一叹道:“武林一派独大,自是灾祸之始。前时雄霸为了一统江湖,四处铲除异己。我云师兄和我皆因此家破人亡,当是深受其害。个中心酸痛楚绝难与人尽诉。我以为除得雄霸,便可了断天下武者争雄野心。不意这番只得一月半月,又有霸者新临。”
聂风话至此处,停得一停,又道:“中州一日得有霸者,便一日得有千万个聂风步惊云。我既在覆巢之下,已不能独善。是以,凭我之力,若能将他阻得一阻,我虽万死,亦不敢辞。”
易风听他一席话毕,惘思很是沉重,便只往胸骨里砸得一下两下,眼昏魂乱才借了麒麟尾上余火来瞧他爹。
聂风衣袖虽叫火色染朱,剩得乌发颜容甚清嘉,可眉间匣剑未束,一叶横秋嶙峋之处,衬得前日几番宜花宜酒宜揽灯月同宿,都譬如枕粱一场沉梦,唯是寸心未改,拼成灰尽犹自血热魂素。
且随斜雨盈袖扑面一吹,灼得易风三更乍醒,只往心下惊得一惊,又听他爹添道:“易兄弟,我本想见过火麒麟,再带你去拜见一位前辈。我看你手中刀气邪异,更有魔气环身,久持怕是与你有损。这位前辈能通剑心刀魂,定能有所助益。可惜我如今不得与你同去。只待我俩分别之后,你往慕名镇中华阁寻他,且报上我的姓名便好。”
易风闻言哈哈笑过,心下七情碎得成堆,竟不知同何况味。唯笑罢说道:“聂风,你果然从来不曾变。你想要对付那位霸者,可知这君临的门派唤做什么?”
他爹皱眉道:“乡民似乎甚忌讳,不曾听得名号。”
易风说道:“唤作惊云道。新址便在天下会。”
聂风听了只把身形晃得一晃,麒麟亦觉师弟心中慌惶,遂把头颅更往怀里递了一递。易风见他反应若此,喉头涩了几回,唯笑两句道:“是了。你猜得不错,的确就是——。”
——是我。
易风一言未尽,已叫来人阻得一阻,更行前两步道:“风师弟,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唔,师兄和师弟要真·相杀了么....不,简直是单方面的...
☆、目成
凌云火窟冷暗,聂风唯是借得麒麟尾上余火且将步惊云来望,一望望得师兄眉目发鬓俱是挂雪添霜,半时竟有一愣,只道:“云师兄,你何以,何以竟成这样?”步惊云听了亦也一愣,更把师弟之言好在心下绕得一绕,左右揽剑自照几回,却道:“风师弟,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