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轻笑不答,皇帝含笑看她一眼:“今日有三件高兴事,你猜是什么?猜对一件,便有赏赐,猜对两件,重重有赏,猜对三件,朕许你提一样要求。”
婉儿偏头一想:“近来所重,唯有军事,三件事中必有兵事。”
皇帝大笑:“还有呢?”
婉儿道:“还有一件就容易了,胡师所炼之金丹大成,陛下…想必是为此事?”
皇帝笑道:“差不多。崔明德上疏,建言安边之策,朕已看了,理义分明,是上篇高论。她并还请赴边疆,投效征讨大军,群臣经此,亦纷纷知耻而自荐投军。”
婉儿没有问是何样策论,只是笑道:“可见妾前所言,乃是有理有据。圣朝之河清海晏,指日可待。”
皇帝笑瞥她一眼,放下茶杯,伸手将她召在身前坐定:“猜得两件了,还有一件呢?”
婉儿摇头道是不知,却见皇帝将手缓缓地碰在她脸上,轻轻笑道:“朕…想将你晋为婕妤,高兴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呃,前几天好像有地方要注释来着,一忙给忙忘了,大家有啥需要注释的留个言呗。
第389章 心魔&则天
婉儿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多少才人在男皇帝的后宫中蹉跎一生, 最终也不过是个五品。而她跟着一位女皇帝,却做到了许多跟着男皇帝的女人都做不到的事。
皇帝眼带期盼地望着婉儿, 笑容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已那么老了, 这一刻的神情却像是在等待狡童的少女,然而狡童迟迟不曾有所回应, 少女的脸也渐渐地沉郁下去,主宰万方的皇帝垂着眼,肃着脸,若无其事地道:“不高兴…就算了。”
有一瞬间,婉儿分不清自己面对的是城府源深、步步为营的皇帝,意图以高爵厚禄尊宠自己、肆无忌惮地向世人昭告自己与她的关系、藉此将自己牢牢地锁在“后宫”的名分上,还是一个单纯想讨恋人欢喜的女人, 以自己之所有、博佳人之欢心,或许这二者本非不可并立。婉儿也分不清自己所想要的,到底是这样的一位皇帝, 使自己得以获得高爵厚禄之尊荣、藉以施展平生之志,还是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能让婉儿如常对待、也如常对待婉儿的女人。
婉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中道稍一迟疑,最终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握上了她的手, 垂着头的皇帝抬眼看她,目光中充满多疑与探究,婉儿对她轻轻一笑, 手在她的手上抚了一下,微微地将头再抬一些,好令她看自己时不那么吃力:“婕妤高品,固是人之所求,不过妾更想要的是另一件事。陛下方才说,答对了三件事才能许妾随意要什么赏赐,妾答对了两件,却有一件极迫切的提请,不知陛下能否通融,或是只准半件,或是只依今日,许妾了此一心愿。”
皇帝显然是稍稍高兴了些,却挪了挪身子,蹙眉道:“先说来听听。”
婉儿微垂了头,一手不自觉地收回来——皇帝发觉了她的动作,也将被她握过的手收回去,掖在袖子里——缓声道:“妾…想唤陛下一句‘七娘’。”
已多久没人叫她“七娘”了?周围连叫她“娘子”“大家”的人都少了,远远近近的,都只唤她“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
这称呼听久了,有时便以为,自己并非是一步一步才走到如今这位置的,反倒像是一生下来就得了这帝位似的。那些家人般熟悉的称呼被这些高高低低的“陛下”声湮没,与她的过往一道,慢慢地消失在这巍巍宫阙之中。
而今却又有人叫她“七娘”了。
她的手颤了颤,定着眼,尽力仔细地去打量婉儿。这小娘子正当最好的年华,虽经掩饰,清隽眉目中却依旧透出些勃勃野心,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旺盛欲望——却不是于她所给的婕妤之位,而是许许多多的、她或许给得了却不愿给、或许干脆便给不了的东西。
婕妤之位没能拴住婉儿,她虽然失望,却竟不觉得十分意外。从前这些东西的确很能吸引婉儿,现在也依旧能吸引万万千千如从前的婉儿一样的小娘子们。可现在婉儿不同了,她也不同了。婉儿所想要的那许许多多,她大多都已渐渐地不能、也不愿满足了。婉儿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聪明地没有要那许许多多,只是要一个小小的…“七娘”。偏偏人就是这样可笑,婉儿要得越少,她想给的却越多——不能是俗世爵禄,那便给仙家前程,反正她是天下地下万方六合的主宰,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只要毫寸沾于她土,便都是她的臣民子仆。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牵起婉儿,让她坐进自己的怀里。
婉儿竟未推辞,只是轻轻挨在她膝上,搂着她的脖颈,轻轻叫“七娘”,她不自觉地一笑,伸手去碰婉儿的脸颊,碰一下不够,又碰一下,好几下之后,婉儿脸红了,大着胆子,也碰了碰她的脸,她不以为意,环着婉儿,叫她“婉卿”,忽生促狭,又叫“卿卿”,这话一出来,自己觉得有些脸红,婉儿更是面红如赤,自她怀中小小地挣了一下,站直了身子,她一没留意,叫婉儿挣脱了,只来得及扯住婉儿的手——这手娇软细滑,抚着时比起抱着人时,又别有一番不同风情滋味。
她悄悄地去看婉儿,看见婉儿也正悄悄地看她,一把年纪,她却又觉得脸腾腾发热,松开婉儿的手,若无其事地道:“只是今日。”见婉儿敛了笑、低了头,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又道:“我是说卿卿。”再说一遍,脸上又发红发热,偏过头去,不知婉儿有没有看出来。
这小东西却甚是可恶,得寸进尺地靠了过来,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她惊得眉都竖了,转头去看婉儿,婉儿两眼仿佛两汪深泓,水水润润,经日光映耀而显得格外仙灵,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三分笑意、三分试探,还有三分温柔和一分忐忑:“七娘。”
她被叫得心仆仆直跳,像是回到少年时候——头一次入了宫、幻想着圣上该是如何温柔沉稳英俊慈和的一位君父的那时——她蓦地自椅上起了身,想牵着婉儿向榻上去,指尖触碰,却又以目光探问婉儿的意思,婉儿低头浅笑,她也不自觉地笑了,轻轻牵过婉儿的手,十指交错,相偕去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