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守礼十分乖巧,我一面说,他便一面听,听得认真,还要寻出纸笔,记上一二——不像他父亲,当年母亲吩咐一句,那厮能顶十句回去——我自己说得不好意思,向他道:“你也大了,我本不该这样管你。”
守礼便笑:“姑姑待我好,才这样嘱咐我。”眨眨眼,又笑:“阿叔有一回说,姑姑和阿娘都待我这么好,不像他,娘不亲,姊不爱。他一个人在东宫,冷冷清清,也怪可怜的,姑姑若有空,也去看看他罢。”
我心中一动:“他已娶了妻,生了子,有家有室,怎么会是一个人?”看守礼一怔,不觉垂了眼,慢慢笑道:“大郎这些时候常和阿叔见面?”
守礼道:“也不是常常,不过阿叔有时候会出宫,寻我们喝酒——不单我一个,李千里他们也一起的,出入都有千牛卫跟从,也和陛下报过。”忽地垂下头,声音中大不自在:“纯只是喝酒,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故意逗他:“有千牛卫跟着,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还值得你特地说一遍?”
守礼蓦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那些画…都是他们给的,我…我并不曾看,我虽不怎么上学,也知道圣贤书,‘非礼勿视’…”
我一下没忍住,敲了敲他的头:“别听那些书瞎说。食色,性也。圣人尚如此,何况我们常人?只是这些事要有节制,还要…还要有正确的方式。”意识到自己竟差点给他做性教育科普,不觉也红了脸,轻咳一声,道:“李千里不是什么正经人,少和那厮来往。你三叔…也未见就好到哪去,和他相处,自己留心。”
守礼挺直身子看我:“以后我遇事多向独孤将军、崔将军这样的正人直士,还有姑姑请教。
一句话说得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了一会才道:“你已大了,许多事,总要有自己的主张,不能人云亦云。你阿叔也好,李千里也好,你大哥、二哥也好,还有独孤、崔二,他们都不是你,便是我也不是你,自己的路要自己走,知道么?”
守礼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平:喂独孤绍,居然有人说你是正经人。
独孤绍:我不是吗?
二平:……喂崔二,有人说你家独孤绍是正经人。
崔二:她不是吗?
二平:……………………
#论妻妻和谐#
第446章 心魔(三十六)
婉儿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枕边人却还未醒——她睡得极沉, 婉儿动了动头颈,伸展了一下久蜷的双腿,又轻悄悄地将已经麻木的手臂自她身下抽出来, 她却依旧闭着眼安详地睡着,偶然呼吸略沉, 发出一阵疑似呼噜又不是的声响, 冬日的晨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孩, 正在母亲怀抱中做着美梦。
婉儿对自己会想到“婴孩”这事生出些惊诧, 毕竟她年纪早已不小, 卸去妆容之后,看着便更与“年轻”二字无缘,可婉儿看见她时却情不自禁地便要想起这两个字——许是因她近来所为越来越无所顾忌、任性恣意的缘故?
可近来变得越任性的, 并不止她一个。
婉儿缓缓起身, 悄悄地从她脚旁绕出去,下地时发出声响, 终是惊动了她,她眼还未睁,人先已翻身过来,舒展四肢,似梦呓般唤了一句“阿婉”, 次后方挣开眼皮,迷迷蒙蒙地来看婉儿,未语先笑:“我做了个好梦。”
婉儿披上衣裳,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什么梦?”
她只是笑着,眼角笑出些褶皱,却又湮灭在晨光中:“忘了。”
婉儿轻轻笑道:“那便再做一个罢。”
这话并没有什么好笑处,她却大笑了起来,扯着婉儿的手起了身,婉儿替她拿了衣裳,她却不穿,踱到窗外,手将窗一推,冷风吹过,又丢开窗,任那窗户砰地一声关上,回头问婉儿:“今日有什么事?”
婉儿将夹袄披在她身上:“今年新任刺史的十五人于今日面圣。”
她将手捏住袄衫,轻笑道:“我问你有什么事。”
婉儿抬眼看她:“今日我休沐,想去看看阿娘。”
她似是有些失望,却什么也不说,略一点头,坐回床边,方道:“阿韦也提议在宫中建图书馆——看来太平这主意很好,你和阿韦都觉得好。”
婉儿不答,继续拿着衣裳向她身上裹,她穿衣裳也如孩子一般,挑剔来挑剔去地换了几次,终于选好了颜色,裹了几层,又嘟囔道:“热。”
婉儿默不作声地走开,将窗子打开,外面薄薄一层雪,今冬的雪一直未停,却总不厚,不像是丰年之兆,她的眼顺着婉儿的手看向窗外,望见了雪,不自主地蹙了眉道:“今年好似没有去年冷,命司天监去看,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劝我虔心修德,仁德动天。”
婉儿道:“连年用兵,而今也是稍加修养的时候了。”
她斜眼来看婉儿,目光中不自觉地带出了挑剔,婉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慌不忙地道:“不单如此,我以为陛下还当多做善事,以修天和——譬如蠲免税赋,宽免囚徒,遣放宫人之类。”
她一怔,倏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只当你要说什么正经事。”
婉儿将头一昂,半笑不笑地看她:“陛下觉得与民生息不是正事么?”
她笑:“当然是正事。”看婉儿一眼,笑道:“你拟疏奏来,我就准你之奏。”这一会又不像皇帝了,也不像孩子,倒像个浪荡子,眉眼间都是昨日的情绪,伸手来捉婉儿的手,捉到了,便满面欢欣:“我还以为你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