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
「圣诞节前如无意外在马尼拉的那个项目便完成,到时候苏老板也会飞到那边去煞科。要是...」
「瑶姐。不谈公事,行麽?」
不谈公事麽?
这十年以来,除了工作,我的心就只容得下她。与一个初次会面的人不谈公事,不谈她,也就没什麽好谈的。大概因为这个缘故,我和任何人都做不了多少□□all talk;难得的朋友聚会,我也只扮演聆听者,甚或旁观着,从不谈己身。我是个闷蛋,无从否认。
「瑶姐。」
「你能不叫我瑶姐麽?」
「那你能不叫我岳小姐麽?」
「是要讨价还价来了?」
「讨价还价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不是麽?」
我看着她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呆了一瞬,便又笑着,摇了摇头。
老了!面对咄咄逼人的年青一代,招架的能力还在,动力却没了。曾经,所谓输人不输阵,就算是明知道没结果,也不会输在唇舌上,据理力争到底。现在,所谓人的注意力只有七秒钟,着实不能在七秒内说些什麽的我便变得惜字如金;也大概是费过太多的唇舌在没有结果的东西上,已经没有理由去多说。
但她不一样。不像曾经的我只为不输气势而争辩;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以字词将对话和人往目标方向推。只是,我并不认为我和她之间有什麽她想要达到的目的;这让我很是惶恐。
「还没被抽调到总公司来时,我就知道瑶姐你。公司很多大型项目都是由你来负责;对宏图的收购,也是经你的手完成的。」
「又如何?」
「这项目是你升Managing Director的重要指标,自然精彩,我很想近距离观摩。」
不过为她人作嫁衣裳,苦劳下换点口粮,不足以挂齿,又有何值得观摩?
我没说话,让胡子大叔把食物送上,听他肆意吹嘘一番。胡子大叔说了个笑话,引得她笑得双眼睁不开来,我却只淡然地微笑。看大叔对我这老朋友如斯不给面子是有点气,离去前拍在我肩上的力度重得快把我脆弱的肩膊震碎。
「瑶姐是否嫌我唐突?」
「我只是觉得若你所说的出自真心,恐怕你会大失所望。」
「为什麽要怀疑我的真心?」
「因为你我之间还没建立信任。我是被你骗来吃饭的。难道你不认为我对你有所保留是人之常情吗?」
她沉默了。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麽来,良久才苦笑一下,垂头喝着酒。
「你不必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有什麽负面情绪或想法。我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对每个人都一样,绝非故意留难或令你难堪。」
「没事。我明白的。」
「明白就好。」我微笑,喝了一口酒,拿起刀叉往那烤露笋切。「往後还是要好好合作的。把丑话说在前头,会省下将来很多无谓的猜度。」
「嗯。」
毫无顾虑地把这些说了後,周遭的氛围骤变。我乐得轻松,她也似乎不再勉强。
吃着,她说起了自己下塌的酒店极尽奢华,却不如我们所在的这家精品酒店来得有格调。她住的也是苏君慎入住的那家,似乎不是她个人选择,而是老板秘书代劳却没考虑到年轻一辈并不欣赏。这自是像我这种事事都需要亲力亲为的个体户难以发表意见的事。
然後,她说及昨天到埗後参观了The Sixth Floor博物馆,看了很多关於甘乃迪的资料,对世事多了一丝概叹。我并不熟悉美国历史,亦提不起深究的兴趣,也就没有献丑,沉默地聆听。
所有的话题都由她打开,由她延续,我不过是偶尔搭上一句。她几乎停不了说话,却也没让酒杯空对月,喝下去的比我还要多;甜品送上时,她已醉意甚浓。
「别喝了!醉掉总难受。明早还有working group meeting呢!」
「瑶姐...你说...我这般醉了,你可会送我回酒店,还是让我在你的房间借宿?」
我没答话,心早已有了底,却也阻止不了她再喝下两杯,醉意更浓。
离开餐厅的时候,其步履不稳,踩着高跟鞋的她像在悬崖边走路一样,险象环生。无奈之下,穿了矮跟丶比她矮了一截的我只能搀扶着她,顶着她的重量,将人弄到车子上。本该找个什麽孔武有力的职员代劳,但实在看不顺眼他们□□的脸,便只能死撑着。还没让我歇上一时半刻,车子便停在酒店门前,我又急忙下了车,将人弄出来。
「岳小姐。你这回一定是故意的。」我边走边喘着气,但还是不得不抱怨一下。她的手臂环着我的肩,身体不断往我压过来,脸似笑非笑,没有回应。「谁会跟一个新相识第一次吃饭就喝个烂醉?」
这种奢华的酒店,大堂自然偌大得很;从大门走到升降机的那段路如丝路般长,到头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要倒了!我彷佛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跟腱确实是致命的弱点;在升降机里,我也顾不及画面瞹昧,倚着墙歇着,任由她倒在我身上,脸在我的颈窝磨蹭。
「我的腰背一定没了!」我环着她的腰,用尽力把人拖出升降机。「早知道你会这样报仇我话就不说那麽直白了!」
不住碎碎念,忽然想起什麽才楞在升降机大堂。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哪间房。唉!我重重地叹了一声,一条手臂继续环抱着这如泥的女子,一条手臂伸出拉着她的包,艰难地以手指打开,往里头找房咭。单手在悬着的包里找房咭这活儿原来比我想像中的要困难得多,几乎把我的手指都瓣断;我可不知道手指里有没有能抽的筋,只知道我的手指不能伤。
焦急起来,只能伸出一条腿来帮忙顶着那晃来晃去的包。其实没什麽作用,只是造就了一幅极滑稽的画面。自然,这画面是必然会让人看到的。
「洛?」纵然沉厚的声音里带一丝惊讶,苏日坤还是一脸处变不惊。「咦?君琳?怎麽喝得那麽醉了?」
「苏老板。」我稍稍点头,已放弃她的包,两臂扶着她。「岳小姐高兴,喝多了!我送她回来。」
「真没想到。」他竟然挑了挑眉,微笑看我。「君慎,快去扶着你表姐。」
是的。苏君慎一直站在她爸爸的身边,遮掩不了惊讶地看着我和岳君琳。她大概记起我的要求,一直把视线挪开,装作不认识我;却没想过这番表情有多此地无银,几乎害我笑出声音来。她随便应了一声,便走到岳君琳的另一旁,拉着她的臂胳,环着她的腰。自然,在岳君琳背後,我们的臂有所碰撞;她缩了缩,岳君琳便往後仰,我是吃奶的力也用上才把人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