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恒立刻跟了过去,只是刚走了一步便又郁闷起来。
他明明是过来兴师问罪的,怎么一进门就让自己变成了被问罪的那个?
然而气势已经被打压下去了,再想装样子、摆架子也没了意义,戚云恒略一驻足便又加快脚步,抢在欧阳出门之前把他拦了下来,用力抱住。
“重檐就不想问问我为何要那么做吗?”
“你本人都在这儿了,我还有什么好问的?”欧阳反问。
戚云恒被噎了一下,张开嘴便发现自己依旧是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垂下头,埋在欧阳颈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今日见到了一个名叫赵河的男子。”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欧阳仰起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重檐……为何一点都不惊讶,莫不是……认识此人?”戚云恒试探着问道。
“是我让人把他送过去的,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欧阳想也不想地答道。
虽然庄管家对赵河说,是他擅作主张才把赵河掠走,使其远离欧阳,但实际上,一个合格的下人是永远不会越过主人自作主张的。
正是有了欧阳的命令,庄管家才会把赵河送到戚云恒的手里,只是额外多了句嘴,引得赵河无限遐思。
戚云恒没想到欧阳会如此痛快地承认,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欧阳把问题还了回去。
戚云恒又沉默起来。
他想问的为什么太多,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
想了想,戚云恒干脆把疑问改成了陈述。
“他说,你的真名叫欧檐,欧阳只是你的曾孙。”
“他说,你是一个借尸还魂的修者。”
“他说,昨夜的暴乱乃是你一手操控。”
然后,戚云恒再次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借尸还魂,也不是谁的尸体都能用的,通常只有血缘至亲的身体才能顺利融合。”
“我不是纯粹的修者,但我确实会法术,之所以容颜不老,也是与此有关,但这并不意味着永生不死,顶多也就是比旁人活得更久一些。”
“至于昨夜,也不过就是不耐烦了——你知道,秦国公一家很碍眼,你能忍,我却是忍不了的。”
欧阳靠在戚云恒的怀里,很是耐心地向他解释。
“那也……不必搞出那么大的声势。”戚云恒皱起眉头。
到了这会儿,他已经不想兴师问罪了,只想把事情搞清楚,把话说开,把他家皇夫留住。
“声势不大一点,你们怎么会明白,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欧阳嘲弄地答道。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戚云恒被问得一愣。
——这天下当然是他的。
戚云恒很想这样回答,只是张开嘴就发现说不出口。
天下,不只是华国而已。
即便是华国,也无法像私财一样任他处置。
他掌握的只是华国的权力,而不是真正的华国。
即便是这份权力,也有着诸多限制,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所辖制,根本做不到真正的言出法随,一言九鼎。
可是,戚云恒也不愿顺着欧阳话语里的意思,将这天下归于那些平民百姓。
戚云恒只能稍稍抬起头,看着欧阳,等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但欧阳却没有解释,只伸出手臂,反手揽住戚云恒的脖颈,轻声问道:“你想问的,只有这些吗?”
当然不止。
只是,他不敢再问下去了。
“不要走。”戚云恒抱紧欧阳,将头重新埋在他的颈间。
这一次,说不出话的人变成欧阳了。
许久,欧阳才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我知道,自从你回到我的身边,就一直在做着离开的准备。”戚云恒闷闷答道,“你从没把我的怀抱当成终点,亦不曾将我的宫殿当作家园。当我从那人口中得知,你其实是比沈真人更加厉害的修者时,我就知道,你要走了。你把他送到我的面前,也不过就是告诉我一声,你要走了。”
“你不需要这么了解我的。”欧阳放开戚云恒的脖颈,转过身,将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生生气,发发火,然后与我一拍两散,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戚云恒抬起头,恼火地瞪起眼睛,“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就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难道你就不能告诉我,让我改正吗?”
“你要怎么改正呢?”欧阳微微偏了下头,“我不喜欢你的后宫,你能把她们全部撵走吗?我不喜欢你的孩子,你能把他们全都丢弃吗?我不喜欢你的大臣,你能把他们全都杀掉吗?”
不能。
戚云恒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还有,我的这张脸。”欧阳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觉得,这样的脸可以在你的身边存在多久?”
自然是……
戚云恒本想说想多久就多久,但刚一张口就明白过来。
不可能的。
如今还好,欧阳的年纪还算不上大,保养得当,三十几岁似二十来岁也说得过去。
然而,再过十年,二十年,若欧阳还是这般模样,周围人肯定就要开始怀疑了——
他是吃了什么可以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还是原本就是个妖精?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会给欧阳以及他这个皇帝带去很大的麻烦,搞不好,甚至会有人以清君侧为名,妄图将他家皇夫以妖孽的身份活活烧死。
“我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欧阳继续说道,“我本以为这个时间会晚上许多,但很遗憾,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忍耐?”戚云恒一愣。
“关于这一点,就要回归到刚才说过的老三样——妃嫔、孩子和朝臣了。”欧阳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真是每一样都很碍眼,让人讨厌。”
戚云恒没有接言。
欧阳也没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然,我也不是不能忍,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就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忍呢?我不需要你的权力,不需要你的荣华富贵,更不需要你的国家,唯一让能我想要得到的,也就是你这个人罢了——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时候,我连你这个人都是不需要的。”
“重檐……”
“抱歉,我真的找不到忍耐下去的理由了。”欧阳垂下眼睑,漠然说道,“我想离开。”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戚云恒终是控制不住,扣住欧阳的后脑,用唇舌堵住了那些自己不想听到的话语。
——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不会离开吗?
——可现在,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却要撇下我走掉?
戚云恒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如果这是最后一夜,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上,只想抱着他的美人,最后做一次美梦,期待着,这场梦可以永远不醒。
欧阳倒是想说,但很明显的,戚云恒不想让他说,也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
尝试着挣扎了几下之后,欧阳便没再浪费力气。
反正他又不是现在就走,先顺着戚云恒的意思,让他痛快痛快,把情绪发泄出去,之后再与他说点什么,他也更容易听得进去。
于是,欧阳任由戚云恒将他打横抱起,送上了床榻。
抵死缠绵之后,亦是大梦乍醒之时。
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梦很快就迎来了幻灭,得到解放的唇也再次喋喋不休起来。
然后,戚云恒便心情复杂地得知,他家皇夫要走,但不是现在,而且他家皇夫所谓的走,也不是一走了之,永不相见,只是离开夏宫,走出世人的视线,让他们不再注意。
“我那些手下有些大意,昨晚煽动百姓去勋贵大街上复仇的时候,被道宗的人看到了。”欧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兴许几天,兴许几个月,道宗那边肯定是派人要过来兴师问罪的。我得把他们解决了,才能放心离开。”
“你要是不打算跟我翻脸,一刀两断,我就把苏素给你留下,把修路的事做完。把那几条路修好,你也就不必再担心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类的事情了。看谁不顺眼,直接叫回来训一顿,训完再放回去,也不会影响战机。”
“至于我……正好道宗那边已经把陵寝的地址选好了,你可以下道旨意,让我去给你修陵寝。反正又不会有人去那里查找我的下落,我到底在哪儿,有没有在陵寝那边监工,也不会……呜呜……呜……”
欧阳呱噪个没玩,戚云恒也终于感受到了忍无可忍的滋味,当即压了上去,把他家皇夫的嘴巴重新堵了起来。
第186章 来日方长
梅开二度。
猜疑, 怨忿,离愁,哀思……各种各样的纷乱情绪终是被一扫而空, 戚云恒和欧阳也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靠在一起, 商量起他们现在需要解决的诸多问题。
除夕夜的这场暴乱倒是算不得问题, 至少不是能够牵扯上欧阳的问题。
即便有赵河这个知情人存在,但戚云恒又岂会让他向别人开口?若不是担心他阴魂不散——字面意义上的, 再一次死而复生,早在听过赵河的那一番话语之后, 戚云恒就已经一刀把他了结了。
这会儿, 戚云恒便向欧阳问起了如何才能赵河的事情。
欧阳扯了扯嘴角,“死而复生哪是那么容易的?若是想生就能生,这世上早被死人占据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那就用金器——黄金做成的武器杀他, 让他魂体破碎,即便活过来也只能做傻子;或者在正午时分,阳光最足的时候杀他,让他直接魂飞魄散, 再也做不成人。”
“重檐竟然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戚云恒的手指在欧阳的背脊处轻轻滑过, 然后又细细摩挲。
“怕什么?”欧阳被他摸得有些痒, 抖了抖身子,回了戚云恒一双白眼,“首先, 你得抓得住我;其次,你得杀得了我。”
“还有第三,我得舍得下手。”戚云恒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话音一转,“说起来,你和这个赵河……当过君臣?”
“还做过姻亲。我姐姐是他的侧妃,后来成了贵妃,只是一生无子。”欧阳没有隐瞒,“我嘛,自然是要给他卖命的。”
“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戚云恒搂住欧阳,轻声说道,“当你还是欧檐的时候。”
听到戚云恒询问,欧阳也没隐瞒,当即就把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些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并给戚云恒展示了可以一些在床榻这个狭小空间内施展的小法术,最后还告诉戚云恒,“赵河说他当年其实是喜欢我的——不过,我并不喜欢他,也不稀罕他的喜欢。”
对于这一点,戚云恒丝毫都没有怀疑。
但凡欧阳对赵河能有一丁点的感动,一丁点的留恋,都不会把此人交到他的手中。
但欧阳没有说,戚云恒也不曾想到的是,欧阳之所以把赵河交给戚云恒处置,却是因为自己下不去手,又不希望赵河继续活着。
第一次放过赵河的时候,欧阳就后悔了。
但第二次见面,欧阳又放了赵河一次,还附送了一块灵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