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的官员们没几个知道前不久曾有一个酷似兴和帝的人曾在京城附近出现,自然就将怀疑的矛头偏向了如今这位皇帝。
但戚云恒却是知道的, 而且还知道严家人的失踪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件事自然要严查,也必须严查,只是查着查着,便如兴和帝的下落一般,没了后续。
这日傍晚,戚云恒怒气冲冲地来了夏宫。
欧阳还以为严家的案子有了进展,或是知道了兴和帝的下落,小心翼翼陪着戚云恒吃了晚饭,之后又谨慎地挑起话题,结果却满头黑线地得知,戚云恒之所以生气,却是因为他今日竟然在皇宫里遇到了拦路虎,而且还是一只胭脂虎。
三天前,参加复选的秀女已经全部住进了皇宫,还没正式开选,便有两个人被淘汰出局——一个是身有狐臭,一个是已非完璧。
据庞忠听来的消息,那个有狐臭的秀女并不是真的天生恶疾,只是不想入宫,又受不住家人的逼迫,于是就剑走偏锋,弄了些能让身体产生异味的药物,确保自己会被淘汰。而那个已非完璧的秀女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做得更绝,直接在入宫的前夜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真爱情郎。
这两名秀女都在入宫的当日就被遣送回家。
弄出一身狐臭的秀女大概会有些难嫁,而破了身子的那个却是这辈子都不必再考虑嫁人的问题——与她一同返家的还有一道圣旨和一条白绫。
虽然戚云恒并不稀罕这些秀女的初夜,但皇帝的尊严不容侵犯更不容亵渎。
这名秀女的做法已经超出了一个皇帝所能容忍的底线,若是不以儆效尤,皇帝的脸面何在,皇家的威严何存?
遣返的当日,内侍便当着这名秀女全家人的面,用皇帝陛下赐下的白绫将其活活绞死。
第二日,这名秀女的父亲也被连降三级,贬到犄角旮旯的贫困小县城里当芝麻官去了。
这件事的余波还未消退,留在宫里的秀女便又整出了幺蛾子,从暂住的储秀宫里溜了出来,与皇帝陛下玩起了偶遇的游戏。
戚云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这些不省心的女人统统撵回家去。
听他说完,欧阳却好奇问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储秀宫和乾坤殿可是隔着好几处宫殿和园子的,她是……怎么过去的?”
“自己偷摸就过来了!”一想起拷问出的结果,戚云恒火气更大,“那女人只收买了储秀宫里的嬷嬷,打听到了我午膳后有在乾坤殿周围散步的习惯,然后便一个人溜了过去——那么多的禁卫、内侍、宫女,愣是没一个人发现她是怎么过去的!”
戚云恒不可能把五十几个秀女全都留在宫里,直接给王皇后开出了终选前至少淘汰掉一半的指令。
王皇后不敢抗命,就只能变着法地淘汰人。
储秀宫里的宫人得到了王皇后的授意,对秀女们的各种出格举动便视而不见,对贿赂也是来者不拒,甚至还会采取一些类似于钓鱼执法的举措,诱惑那些看似老实的秀女去做一些会被遣返回家的行径。
编造出“皇帝陛下喜欢在午膳后散步”这个习惯的嬷嬷都已经将此事禀报上去,就等着这名秀女继续收买其他宫人,通过他们离开储秀宫去和皇帝陛下偶遇的时候,将其抓个现形。
没曾想,这名秀女却跳过了后面一步,独自一人展开了行动,偏偏她的运气也是够“好”,正撞上戚云恒离开乾坤殿,准备去御马监的马场里探望自己的御用爱马,顺便活动一下身子骨,省得养出一身肥肉,惹得自家皇夫不喜。
如此一来,倒是与嬷嬷编出的瞎话不谋而合。
“这可是个人才!”欧阳不由咋舌,“这样的人,不去金刀卫当差真是太可惜了!”
“重檐莫不是在说笑?”戚云恒气恼地瞪了过来。
“不,不,不!”欧阳板起脸,一本正经摇头,“我可是说真的,这样的人绝对是个探听事情的好手。你不如派人去和她好好谈谈,若她只是想要荣华富贵,而不是什么母仪天下、母凭子贵,倒不如送出宫去,另作他用——一个能做事的探子可比一个能搞事的妃子有价值多了,不是吗?”
“……重檐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虽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戚云恒却又不得不承认,欧阳的提议真的是很值得一试。
嗯,先给那女人一次机会,若她能证明自己今日之举是她的能力而不是瞎猫撞死耗子一般的巧合,那就把她利用起来,给她一条活路。
戚云恒想了想,转头看向欧阳,却见他一身浅色薄衫,懒洋洋地斜倚在贵妃榻上,与自己的距离不远不近,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不由皱了皱眉,把原本想说的话丢到脑后,转而问道:“这几日,可是又有人在重檐耳边嚼了舌根?”
“啊?”欧阳被戚云恒问得一愣,一时间都没明白戚云恒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话题跳转得莫名其妙,自然也就无法开口作答。
看到欧阳这副不明所以的愣愕表情,戚云恒倒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起身挪到欧阳身边,与他一同倒在贵妃榻上,挤做一堆。
“你不嫌热啊?”欧阳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抱怨起来。
“重檐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戚云恒把人搂进怀里,顺势将手置于冰肌玉骨之上,肆无忌惮地把玩起来。
这话虽然说得谄媚,却没有丝毫的夸张。
欧阳修炼有成,身体亦是冬暖夏凉,只是……
——我是冰肌玉骨,但你可不是啊!
——你现在可是满身臭汗,还没洗澡呢!
欧阳郁闷瞪了戚云恒一眼,却也没有把他从身上推开。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欧阳很清楚,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赵河都肯定不会坐视他在另一个皇帝身边逍遥自在,不是想方设法地逼他离开戚云恒,就是想方设法地逼戚云恒离开他。
而且,赵河是肯定不会像云太后那样异想天开地弄一个男人与他争宠的,赵河只会泼他一身黑狗血,把他“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妖魔鬼怪、狐狸精……甚至于,迫使戚云恒在他与天下之间做出抉择——
只要戚云恒做出了选择,无论他怎么选,选什么,都已经中了赵河的算计,落入了赵河布下的陷阱,其结局也就只剩了一个:不好。
所以,欧阳不会让戚云恒去选择,也不需要戚云恒去选择。
自打解决了严家,欧阳就开始为自己筹谋起了后路,随时准备带领一众手下离开京城,把战场转移到不会伤及到他家皇帝夫人的地方。
但欧阳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赵河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差。
眼见着一个月过去,宫里的选秀都已经有了结果,七名秀女得了后妃们的青眼,被皇帝陛下册封为美人和才人,成为后宫这个“大家庭”中的新成员,而欧阳却依旧没有等到赵河出招,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就在欧阳郁闷的时候,戚云恒又过来给他添了个堵。
“重檐,接下来的几日……朕许是不能过来了。”
某日欢好之后,戚云恒一边打量着欧阳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欧阳最初只是一愣,还以为朝堂上又出了什么烦人事,使得戚云恒不得不日夜兼用,无暇他顾。正准备敷衍地说一句“不来就不来”,目光一扫,四目相对,欧阳就发现戚云恒的态度不对,明显是在心虚,气短。
心念一转,欧阳就明白过来,撇了撇嘴,漠然问道:“要去睡女人,生孩子了?”
“重檐……”
“行啦,这种事原本就不需要向我禀报。”欧阳摆了摆手,阻止了戚云恒的解释,身子一翻,把后背留给戚云恒,自己则准备蒙头大睡。
但很快,欧阳就发现——
他睡不着。
欧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身后那人却一直没有动静,什么都没再做,什么都没再说。
沉默只持续了一会儿,欧阳便厌恶了这种难以言喻也不想言喻的气氛,开口道:“我想出去走一走,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第164章 乌龟鸵鸟
欧阳一直以为, 自己对戚云恒并不在乎。
欧阳也一直以为,戚云恒的存在,对他来说应该是可有可无——有他不多, 无他不少。
然而事到临头, 欧阳才意识到, 以为这个词有多么地靠不住。
即便在枕头旁边放个布娃娃,时间久了, 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亲密夫妻。
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早已经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百日,累积到了千日之久,朝夕相处,夜夜相拥, 无论性情还是身体又都合得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不出的快活。
心情一舒畅,身体一松懈, 所谓的分寸,所谓的底线, 便在不自觉中松弛瓦解, 不复存在。
不知不觉,心思已经起了变化。
原本无所谓的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原本不存在的占有欲也悄然萌生, 再想恢复原状,却是为时已晚,再无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欧阳甚至很想问戚云恒一句,“你能不能不再要孩子了?”
但欧阳终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与其问这个,倒不如直接问戚云恒:“你能不能不当皇帝?”
而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一样的。
就像戚云恒问欧阳:“你能不能放弃你的力量,做一个普通人?”
欧阳给出的答案,肯定也是否定的。
不能。
他做不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欧阳不能强迫戚云恒舍弃他自己都舍不下的东西,只能眼不见为净,做那缩头乌龟或是把头插进沙子里的鸵鸟。
而戚云恒的反应也没有超乎欧阳的预料。
在挽留不成之后,戚云恒便与欧阳商量起出行的日期,去哪儿,都有谁去,多久归来……
在做出“出去走一走”这个决定的时候,欧阳就已经想好了离开的理由。
修路的事已经提上了日程,他这一次,正好把包括苏素在内的相关人员带出去,以实地勘察的名义出京。
但让欧阳没想到的时候,或许是担心他一走了之,再不回来,戚云恒竟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塞进了他的队伍,还从禁军里调了一批人手,护卫他和两个女儿。
欧阳很是郁闷,但戚云恒却坚决不肯让步,放下话来,要么依照他的安排,要么老实待在京城。
“若是半道出了什么差错,人带出去却带不回来,我可不会负责!”欧阳也气鼓鼓地撂下狠话。
欧阳这次出京也不完全是当逃兵,多少还有以身作饵,诱使赵河露面的意图。
赵河做事一向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发现欧阳的身边有皇帝的女儿,保不准就会把她们利用起来,做出掳人之类的行径。而欧阳却是从不受人要挟的,要是戚云恒的女儿真被赵河控制,他可不会过去救人,用自己或是其他人的性命去换两个毛用没有的毛孩子。
但欧阳如此一说,却是引起了戚云恒的警觉,马上追问起欧阳出京的真实缘由。
欧阳被他烦得没办法,只好把以身作饵的考虑说了出来。
戚云恒顿时又不想放欧阳走了。
两人来回扯皮扯了好几日,终是达成妥协:女儿只带最小也最没价值的戚雨霖,禁军的数量却是要翻番,一路必须走官道,不能随意改变行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来。
“放心吧,菁儿八月十八出嫁,我就算八月十五回不来,八月十六也得赶回来。”欧阳给戚云恒下了保证。
六月初五,与戚云恒磨叽了近半个月的欧阳终于正式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