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戚云恒没给欧阳准备什么盛大的送别仪式,只在前一晚与他抵死缠绵,使得欧阳第二日是在睡梦中被戚云恒抱上的马上,但这一次的队伍实在庞大,皇夫仪仗加上皇女仪仗,还有整整一千人的禁军随行,光是出城就花掉了小半个时辰,不可能不引起京城上下的注意。
后宫刚进了新人,皇夫就离开了京城,喜好八卦的民众们立刻满心欢喜地议论纷纷。
但以户部为首的官员们却更加在意皇夫此次出行的目的——修路。
在如今这个年代,但凡工程之事,都被视为劳民伤财之举。
即便大家都明白道路的重要,也不敢轻易提出修路的倡议。
一听说皇帝陛下想要修路,派皇夫出去勘察,以户部尚书万山为首的官员就纷纷上书劝阻,认为国库不过就是刚刚充裕了一些,应该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大兴土木,把刚刚积累起来的财富挥霍一空。
但皇帝陛下却告诉他们,此番修路,一不从国库里调拨钱粮,二不动用民间徭役,让他们大可放心。
万山等人不明所以,但皇帝陛下已经给出了保证,绝不会动用国库里的一枚铜钱,一粒粮食,他们也不好再纠缠不休,非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有部分官员觉得皇帝陛下只是在敷衍他们,打算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朝国库伸手。
但万山却觉得,皇帝陛下恐怕是想自掏腰包完成此事。
虽然户部每年都要将国税分出一部分,转入皇帝的内库,但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很多地方的税收都被减免,每年收上来的国税就是那么一点,分给皇帝的钱又能多到哪去?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但对一个皇帝来说,却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自打华国建立的第二年,皇帝就没在皇宫里倡行过节俭的举措,亭台楼阁和宫殿园林也一处接一处地修缮改建,皇后每一季度都要招待命妇们到宫里赏花赴宴,年节时的宫宴更是一次比一次精美丰盛。
光是这些加在一起,就不是户部划出去的那点国税负担得起的,更何况皇帝陛下还养着禁军,养着金刀卫,隔三差五地给他们这些官员发放福利,提高待遇……
悄悄一算计,万山就觉得,别说内库了,就是国库,现在都扛不住皇帝陛下如此挥霍!
偏偏皇帝陛从不曾向户部伸手,挪用过户部掌管的那部分国税收入。
如此一来,万山就没法不去怀疑——
皇帝陛下肯定另有赚钱的法子,只是瞒着他们这些大臣,不让他们知道!
万山首先怀疑的就是皇庄,但皇庄就那么大点地方,那么几个作坊,能不能做到自给自足都是两说,哪里就能帮皇帝赚钱,让皇帝大手大脚地花销了?
万山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明白,只能往皇庄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收益来源被皇帝陛下隐藏了起来……这样的方面猜想。
欧阳那边出发没多久,赵河这边也通过自己留在京城里的眼线得知了欧阳大张旗鼓离京的消息。
但赵河此时的郁闷一点都不次于欧阳。
即便明知道欧阳很可能是因为后宫里的新人与皇帝生了嫌隙,这才出京散心,赵河也没办法趁虚而入,将惦记了两辈子的佳人坑蒙拐骗到自己怀中。
至于原因,却是一句话便可形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河定好了策略,想要曝光欧阳的鬼魅身份,利用修者宗派定下的规矩将他从成国的皇帝身边逼走,再由禅宗之人出手,将他擒下,送到自己手中。
然而禅宗那边却不配合,九迹一句“师尊尚在闭关,贫僧无法做主”便将赵河堵了回去。
赵河好说歹说,九迹也只是把手一摊,告诉他:京城现在是道宗的地盘,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哪怕真有妖魔惑主,为乱天下,他们都不好越过道宗,插手京城之事。当然,若是五斋这个级别的禅宗长老发话,倒也还有放手一为的可能,但问题就在于五斋现在正在闭关,无心他顾,而他这个有闲的徒弟却是无法为这种有可能导致两大宗派交恶的事情拍板定案的。
九迹不支持,赵河便无法调动禅宗弟子为他做事,而他的那些死士却是有心而无力,只能完成散布谣言这一步骤。
但谣言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当事人不当回事,谣言就起不了真正有意义的效果。
更何况,赵河的最终目的是得到欧阳,若是不能将他擒住,占有,即便把他从成国的皇帝身边逼走,又有什么意思?天下这么大,真要把欧阳逼得远走高飞,没了踪影,那赵河再想找他,恐怕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还不如维持现状,让欧阳老老实实待在明处。
这个时候,赵河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言九鼎、万众臣服的皇帝陛下了。
没了兵马,没了朝臣,他脑子里的主意再好,想法再多,也无法将其实现。
但赵河并不甘心,更不愿就此放弃。
他又不是没有身单力薄过。
为了向那个最高处攀爬,为了得偿所愿,赵河曾向各种人低过头,陪过笑脸,如今风云变幻,也不过就是往事重演,将做过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得知欧阳离开京城,赵河立刻缠上了九迹,软磨硬派地请九迹再借一次人手给他使用。
九迹被赵河缠得没法,又觉得那位皇夫九千岁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干脆就对赵河说道:“既然阁下如此牵挂此人,不如让贫僧亲自为阁下走上一遭,将此人带回就是。”
“大师肯亲自出手?”赵河立刻眼睛一亮。
“区区小事,就不劳烦其他师弟师侄了。”九迹双手合十,“还请阁下耐心等待,莫要再去打扰我那些师弟师侄们的修行。”
“让大师笑话了。”赵河讪讪一笑,但跟着便又忍不住追加了一个要求,“不知大师可否带我一起同行?”
九迹很是无奈地看了赵河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第165章 离京之后
颠簸, 闷热,还有满身的绳索,包括戚雨霖在内的五个孩子怎么都没想到此次出行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这又能怪谁呢?
若不是米桑提议出去体察民间疾苦, 余下的几个不是积极响应就是无奈盲从, 与他一起溜出了驿站, 他们几个就不会被贼人掳走,这会儿肯定是好端端地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 享受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
“都怪我!”米桑郁闷地自责起来,但接着便又将矛头调转了方向, “但你们也是, 怎么就不拦着我,非要跟我一起出来呢?若是只有我一个人,丢了也就丢了,顶多让家里老娘伤心一下。现在好, 连皇女殿下都被牵连了进来……”
“闭嘴吧!”潘梓琴恼火地打断了米桑的呱噪,“现在抱怨这个有意义吗?还是想一想怎么逃出去吧!”
米桑正要顶嘴,一旁的万莨却哀怨地开了口,“我好饿……”
“你就知道吃!”米桑气恼地瞪了回去。
“行了, 我就不信你现在不饿!”靠在车门处的魏蛮冷冷插言。
米桑立刻没了声音。
他们五个已经在这个昏暗的车厢里待了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在此期间,一直没有人来给他们送饭, 而他们的身体又被绳索捆绑着, 即便想从荷包里取些零食都难以做到,自然也就没有吃饱的可能。
更主要的是,魏蛮力气大, 还会功夫,一个人把米桑揍垮五次都不会出汗的。
米桑、魏蛮、潘梓琴、万莨都是二皇女戚雨霖的伴读。
潘梓琴和万莨是一直跟在戚雨霖身边的女伴读,而米桑和魏蛮却是戚雨霖得了父亲戚云恒许诺的奖励之后,额外安排给她的男性伴读。
米桑是吏部尚书米粟的小儿子,从小就性情顽劣,让家中的长辈们头痛不已。得知皇帝陛下想为二皇女挑选两个男伴读,米粟干脆就把这个小儿子“献”了上来,打算破罐子破摔,让皇宫里的先生、嬷嬷以及各种规矩帮他管教儿子。
而魏蛮却是魏公公魏岩的堂侄。魏蛮和家人进京投奔堂叔,正好赶上皇帝陛下为二皇女想要男伴读的事情头痛,魏公公就把他给荐了上来,原本只是想凑个数,让二皇女挑人的时候,场面能够好看一点,不至于只有三瓜俩枣,想要挑选都没有余地。没曾想,二皇女一眼就相中了魏公公这个人高马大的侄子,将他和米桑一起留在了身边。
得了米桑这个性情顽劣又嘴巴呱噪的伴读之后,戚雨霖才从他的嘴里得知,一直与她不太和睦但又谨守分寸不让她挑出毛病的潘梓琴竟然是金刀卫都督潘五春的侄女。只是潘梓琴的父亲走的是正经仕途,与潘五春这个给皇帝干杂活的佞妄之辈相看两相厌,虽是嫡亲的兄弟,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以至于潘梓琴也从不在宫里提及自己与潘五春的亲近关系。
说起来,戚雨霖身边的四个伴读是所有皇子皇女中最有份量的,不是出身显贵就是身份要紧,然而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而这,主要得归功于这四个伴读的性情和品行——没一个能让人夸赞的。
万莨整日里就想着吃喝玩乐,对其他的事情全没兴趣;潘梓琴跟谁都合不来,高冷得让所有人都想对她敬而远之;米桑性情顽劣,恶作剧不断,被宫里的先生们形容为“一肚子坏水”;魏蛮却是人如其名,只有一身的蛮劲,课业不尽如人意不说,隔三差五还会因为各种事情与其他伴读打架,连大皇子戚雨澈都与他起过一次冲突,只是宫人们拦得及时,终是没打起来。
如此一来,被他们四个“陪伴”的戚雨霖便被上面的哥哥姐姐戏称为垃圾桶——专门容纳别人不要的垃圾。
但经过将近三年的磨合,五个孩子虽然吵闹不断,却也没有哪个想要抽身离开,这一次戚雨霖被皇帝陛下塞给皇夫九千岁当拖油瓶,四个伴读也全都跟了出来,继续给戚雨霖做伴。
“我们是不是被人贩子给抓了?”沉默了片刻之后,米桑再一次开口。
“不像。”魏蛮果断否定,“人贩子不会用这么好的马车,也不会只抓我们五个。”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似的。”米粟撇了撇嘴。
“我被抓过一次。”魏蛮冷冷答道。
“呃……”米粟一下子没了声音。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万莨嘟囔着再次开口,“九千岁应该会来救我们的吧?”
“他当然……”
米桑正想接言,一直沉默的戚雨霖却摇了摇头。
“不好说。”戚雨霖漠然道,“临行之前,御父曾经当着我的面对父皇说过:若我作死,他是绝不会阻拦的。”
“呃,那我们现在……算是在作死吗?”米桑眨了眨眼。
“你说呢?”潘梓琴用一双白眼作为答复。
就在五个孩子忐忑不安地猜测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时,被他们提到的皇夫九千岁其实就在他们前方的另一辆马车上,与自己的侍妾苏素说着他们的事情。
“一天一宿不吃不喝,不会出事吧?”苏素对欧阳的安排有些担心。
五个孩子的那点小动作哪能瞒得过欧阳,甚至连他们身边的禁卫都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们想干什么。但欧阳一向觉得,对付熊孩子,仅仅只是苦口婆心地批评教育是毫无用处的,就得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撞个头破血流才能让他们增长记性。
于是,欧阳便授意“看管”他们的禁卫放松警戒,任由他们溜之大吉,然后又另外安排了一批人手,把这五个作死的熊孩子抓了起来,塞进一辆临时买来的货运马车。
这辆马车可没有丝毫的减震设计,透气性和舒适度也是近乎于无,欧阳只命人在外面监控他们的状态,以防他们当中有体弱之人中暑或是窒息,然后就撒手不管,将他们饿到了现在。
“哪有一天一宿。”欧阳冷哼一声,“昨天的晚饭,他们可是全都吃过了的,现在也不过刚刚晌午,若是换成一日两餐的人家,也不过就是饿了一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