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过来,因为队伍里有欧阳留给她的一百禁军,还有皇帝派出来的工部官员,苏素就没和商队那边联系,把正事办完就直接折返,没曾想竟是错过了如此巨变。
“你若是去了,搞不好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欧阳劝慰了一句,接着便直言问道,“西北的商队怎么招惹到驻军了?他们这是往北边卖什么了?”
说是商队,其实质还是走私,若是卖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过去,或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人或物回来,被正规军盯上也是在所难免,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罪有应得,活该倒霉。
正因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听苏素说完,欧阳虽然意外,却也算不上恼火。
“哪来的什么招惹,根本就是无妄之灾!”苏素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苏素的愤怒让欧阳很是不解,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追问。
苏素没再废话,一语点出重点,“这事,是秦国公的儿子干的!”
“秦国公?”欧阳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声音也冷冽了几分,“他怎么知道西北的商队是属于我的?”
“他不知道。”苏素咬着嘴唇,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他根本不是针对你,他所祸害的商队也不只是我们一家!”
在边境处做生意的商人就没几个是彻底清白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小辫子、小尾巴,一旦被抓住,抄家灭族都算不得意外。
为了保平安,商人们大多会向边防驻军献上冰敬炭敬,请他们宽宏大量一些,莫要无缘无故找自己麻烦。
此事也算是一种潜规则。
只要商人们不捎带铁器这种要命的玩意,不让人知道他们向北人泄露了这边的军情机密,驻军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们,诸如偷税漏税之类的“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曾发现了。
然而这一次,秦国公宋时的次子宋巩却是以此为契机,将这些走私商人一网打尽。
宋时离开西北之后,其子宋巩在西北军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处处受人掣肘不说,原本拥有的权力和本应分得的好处也全都被人瓜分。
一气之下,宋巩便决定离开西北,回京另谋出路。
但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宋巩又不甘心,于是就生出了在临走之前大捞一笔的念头,而那些常年在边境两边做生意的商人就成了他的下手目标。
哪些商人给他送过贿赂,哪些人就是一只可供宰杀的肥羊。
苏素把自家商队救下来的时候,宋巩已经率人屠掉了好多商家,从驻地到商队,只要是他能找到的,几乎是一个不漏,不仅将这些商家的财物洗劫一空,更将这些商家的一家老小和伙计下人全部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这些事当然不是苏素刚把人救下来的时候就能知道的。
自家商队被宋巩的手下追杀时,只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了他们的来历,知道他们是正规军而非什么劫匪。
而苏素这边也活捉了几名驻军,虽然他们这些人都是奉命行事,知晓的不多,却也足够苏素拼凑出一个大概的真相。
到了这会儿,苏素也顾不得什么保密不保密,直接带着禁军去了自家商队的驻地,结果却发现自己来晚了不只一步,那里早已经被火烧成了废墟,不仅看不到一个活人,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具完整的。
悲恸和愤慨交织在一起,苏素便气急败坏地返回了边城,想要讨一个公道。
然而回到边城之后,宋巩根本没有露面,原本与他不是一个派系的驻军将领却对他百般维护,一口咬定追杀商队的就是游窜于边境的匪徒,根本不是正规军,还要求苏素把抓到的“匪徒”交给他们审问。
一气之下,苏素便撂下话来,“你不给我公道?行,我回京城找陛下讨公道去!”
苏素有欧阳做靠山,自打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就没受过大的委屈,平日里虽也难免遇到一些打秋风的,但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用金钱和权力威逼利诱一番,也就差不多解决了,只让苏素愈发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现如今,她家老大已经成了皇帝的皇夫,而戚云恒这个皇帝看起来也不糊涂,就其当政之后做下的诸多事情来看,显然是个有心让百姓过好日子的可信明君。
正因如此,即便是怒火中烧,苏素也没想过要利用自家那种非人的手段去报仇雪恨,只想回归京城,把此事禀告给皇帝,让他查清真相,主持公道。
苏素身边有禁军,有工部的官员,折返边城的时候未曾隐匿行迹,撂下狠话的时候,也并未避开他人耳目。
于是乎,不等苏素再一次离开边城,她在驻军将领面前撂下的狠话便传扬开来。
当晚,就有好几个在此次屠杀中逃过一劫的商人遗孤找到了苏素,想要与她一同上京,向皇帝陛下陈诉冤情。
苏素自是将这些人全部收留下来,并在第二日就带着他们离开边城,赶往京城。
听到这里,欧阳便明白过来,挑眉问道:“这之后,他们是不是又派了军队去追杀你们,想要杀人灭口,让你们回不了京城?”
“没错!”苏素咬牙说道,“我们离开边城的当晚,就遭遇了数千士兵的围剿,明显是想要把我和工部官员乃至一百禁军全部灭口!幸好丑牛早有准备,在我们休息的地方布下了警戒的法阵,之后又施放了沙尘术,使我们早早就发觉了周遭的异动,在法术的掩护下逃出生天!”
第179章 非法正义
双拳难敌四手。
苏素的队伍里只有一百禁军, 再怎么能征善战,也无法在以一敌数十的条件下以少胜多。
若是换成寻常之人,恐怕早在出城后的当晚, 就已经在边城驻军的围剿下命丧黄泉。
而苏素带出去的欧府打手只会保护她一个人的安全, 即便破釜沉舟地动用了欧府的秘密武器, 也无法保全所有人的性命——不是做不到,而是动用了之后就得杀人灭口。
好在, 苏素本身虽没什么非人的能耐,跟在她身边的丑牛却是和欧阳一样开了挂的, 而且手段比欧阳更多, 早前受形态所限,很多手段都使不出来,如今有了身体,一身本领也终于得以发挥。
这一次, 苏素一行全靠丑牛的暗中保护才得以活命。
从包围圈里逃脱之后,苏素一行再不敢暴露行迹,不仅避开了官道,更不敢入住驿站, 即便已经离开了西北地界,也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昼夜兼程, 以最快速度逃回了京城。
苏素在夏宫里和欧阳说明经过的时候, 与她一同抵达京城的禁军和工部官员肯定也已经将这一次的遭遇禀告给各自上官。
想必用不了多久,此时便会传入戚云恒的耳中。
听到此事之后,戚云恒这位皇帝陛下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欧阳想了想, 觉得他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
士农工商。
如今这个年月里,商人虽不是贱籍,但在一众朝廷官员的心里,却是个顶个的贱人,不事生产,唯利是图。
这样的人,全都死光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而边城的商人更是没一个可以称得上清白的,光是“走私”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他们抄家灭族,死无全尸。
若是边城驻军不曾围剿苏素一行,大可以给这些死掉的商人扣上“私通敌国”的罪名——就事实来说,这还真不是冤枉,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正义凛然。即便还有先斩后奏之嫌,也可以用“事有轻重缓急”,“将在外,君命有所难受”之类的理由搪塞。到最后,也就是挨一顿训斥,会不会降职罚俸都是两说。
即便是宋巩等人头脑发热,率兵围剿禁军和朝廷命官,也因为丑牛的插手和无人伤亡而出现了转机——只要将此事归咎于情报出错就可以了。苏素一行之所以能毫发无损地平安逃离,正是因为他们发现目标有错,及时纠正错误,取消了围剿的命令嘛!
另一方面,即便是戚云恒有意整顿边防,也不会以此事作为契机。
参与了此事的驻军可是有数千人之多,被宋巩拖下水的将官也不知几何,甚至于,此事很可能就不是宋巩首开先河,而是边境那边不能向外宣扬的惯例——
边境油水太少,一众将领贵而难富,怎么办呢?
找只肥羊宰杀呗!
至于肥羊是什么,那还用说吗?当然就是那些来往于边境的走私商人喽!
以如今这个年月的善恶标准,杀几个黑心商人,边境的将官们恐怕连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
此事若真如欧阳猜想的一般,戚云恒便更加不好追究,至少不能马上追究。
不然的话,整个西北驻军都得大换血,而这样做的后果,绝不会是戚云恒乐于见到且能够接受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猜测,苏素悲愤不已的时候,欧阳却是面无表情,平静依旧。
但欧阳也不可能让苏素忘记此事,就此罢休。
一来,说不出口;二来,却是欧阳自己都不会甘心。
想了想,欧阳决定还是先征求一下苏素的意见。
毕竟,那些商队虽然在名义上归他所有,但管理者一直都是苏素。如今出了意外,他这个挂名的撒手掌柜也不好越过苏素这个直接当事人,替她做出决定。
听到欧阳的询问,苏素却是为之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是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报仇雪恨啊!”
听苏素这么一说,欧阳也是一阵无语,有心问苏素一句:你以为“法”是什么?却也知道,在苏素的心里,律法便是正义。
但这样的看法,欧阳却是不会认同的。
在欧阳的认知里,律法,其实是一种秩序;所谓守法,其实就是守序。
也正因如此,法律能够给予的正义,只能是秩序范畴下的正义,若是两者发生冲突,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想要获取的正义会破坏既有的秩序,那么,律法便会翻脸无情,反过来打压甚至消灭那些妄图颠覆既有秩序的贪婪之徒。
在这样的争斗中,若是律法获胜,便是所谓的法不容情;若是正义获胜,那便是伟大的革命。
当然,这里便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
正义是什么?
在欧阳看来,答案只有一个。
什么都不是。
正义是无法定义的,无论狭义还是广义。
因为在定义的过程中,总是会出现水火不容的对峙——甲的正义会损害乙的利益,在此国被视为正义之事到了彼国就成了骇人听闻之举。
不过,这个问题原本就缺乏追根究底的意义。
律法也好,正义也罢,归根到底,不过就是力量的体现。
谁的力量大,让旁人无法违抗,质疑,谁就可以制定律法,贯彻他所认可的正义。
而苏素现在面临的问题,便是她竟然试图用律法的力量去为一群不守法的家伙谋求正义!
听到苏素如此正义凛然地说出悖论一般的要求,欧阳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若是司法女神真的存在,肯定会摘掉眼罩,一边放声痛哭,一边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臣妾做不到啊!
欧阳心中纠结,自然也就没有立刻给苏素回应。
见欧阳半天没有说话,苏素不由狐疑起来,皱了皱眉便追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意见大了。”欧阳话音未落便抢先摆了摆手,示意苏素听他把话说完,“你若是想要报仇雪恨,这很容易,把仇人找出来,千刀万剐还是灭他满门,我全都帮你实现。但你若是想把宋巩等人绳之以法——抱歉,华国的皇帝不姓欧,刑部衙门也不是你我开的店铺。”
“你——”苏素立刻瞪起眼睛,仿佛不相信欧阳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欧阳却不想与她争辩,直接做了个打断的手势,继续道:“我会把这件事转告给你家夫人,但他会怎样处置,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反正,十有⑧九是不会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