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奥菲尔觉得自己心口泛疼。别人受到夸奖都会高兴的吧?可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夸赞,却让艾西沉默得叫人难过。莫名地,雷奥菲尔能明白那样的感受,因为曾经走过充满荆棘的路,所以眼中的世界便总是充满尖刺,不敢再去期盼一丝温柔。
面对所有的事都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不会再被任何事伤害。
就好像他对尤里安·亚历山大那么好,发现尤里安·亚历山大篡逆的意图之后却并没有多难过,反倒冷静地安排好下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帝国大权移交给尤里安·亚历山大。
帝国不是他想要的,权利不是他想要的,人们的追随和爱戴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可以把这一切都给出去,因为他从来都不想要——
他想要的,从来都那么简单。然而对于复杂又险隘的人间而言,越简单的东西往往越难得到。
雷奥菲尔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他的陛下还那么小。
这句话钻进脑海的时候,让雷奥菲尔的灵魂瞬间灼烧起来。
他的陛下还那么小,不应该背负那么多东西,他的陛下应该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世界像是霎时间静下来,雷奥菲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里迸涌而出。
雷奥菲尔猛地抱紧艾西,让艾西紧紧地贴近自己,怀里的躯体是热的,是热乎乎的。
他的陛下是活着的。
是的,他的陛下是活着的,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所有的后悔和痛苦都微不足道,他们还可以往前走、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雷奥菲尔哑声说:“如果连陛下都怀疑别人对您的爱,那我这样的人岂不是永远不会有人爱上我?”
艾西愣了愣,没想到雷奥菲尔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中,雷奥菲尔是不可一世的,雷奥菲尔永远都那么自负,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意愿——只要他喜欢了,那么对方就必然要喜欢他。
雷奥菲尔说:“我在炼狱就不被人喜欢,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他第一次向人倾诉,“那时候我想,既然不能让所有人喜欢我,那就让所有人害怕我吧。我知道父亲深爱着母亲,所以故意冲到父亲面前引起他的愧疚。在得到父亲的宠爱之后,我报复了所有曾经嘲笑我、欺负我的人,成为炼狱之中人人惧怕的存在。”
艾西没有到过炼狱,但从雷奥菲尔所做的事也能窥见一二。这样来看的话,雷奥菲尔会有这样的臭脾气倒也很正常,如果让他呆在那样的境地的话……
艾西猛地回神。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每遇到一个人,他都会站到对方的角度思考自己会怎么去做。这种思维帮他解决过很多麻烦,但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他会比其他人容易谅解一些做法。
艾西不由怀疑起雷奥菲尔说出这些事的意图。
前些天向他说出自己“不举”的事情,现在又向他剖析自己的过去——
艾西心中暗暗警惕。他愿意与雷奥菲尔同行,愿意与雷奥菲尔交流,不等于他愿意把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信任交付给雷奥菲尔。如果真的要细究,那么世上任何人所做的错事和恶事,都可以找出被理解、被原谅的理由。雷奥菲尔太狡猾了,他绝对不能上当。
艾西注视着雷奥菲尔,并没有说话。
雷奥菲尔刚才感觉出艾西的动摇,可仅仅在一瞬之间,艾西又将那点儿动摇压了下去。艾西的防备之心比他想象中要重很多。雷奥菲尔只能接着往下说:“所以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放纵又放肆,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想要什么就把什么抢到手——这是我一直以来奉行着的原则。换成是我,绝对不会喜欢这么一个自大、狂妄、自我中心的家伙——陛下您也不喜欢,对吧?”
艾西听着雷奥菲尔的自我评价,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这评价太贴切了,很难想象雷奥菲尔这样的人会做这种自我剖析。不管是伪装还是欺骗,眼前的雷奥菲尔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而这样的不同让艾西放松下来。
艾西说:“阁下很有自知之明。”
雷奥菲尔看着艾西眼底闪动的笑意,心情霎时转好。他握住艾西的手,让幻形兽幻化出一匹红色的烈马,把艾西抱上马背,自己也坐了上去,说道:“陛下,不管您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会陪着您。”
艾西和雷奥菲尔一起拉着缰绳。
不知为什么,艾西总觉得身下的马儿有些熟悉,尤其是那亮红的色泽。他说道:“为什么它会是红色的?”
雷奥菲尔说:“因为红色是心脏的颜色,”他抓住艾西的手,“如果不是想陪着陛下老去,我真的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给陛下看,让陛下看到它是怎么样为您跳动的。那样的话,陛下就不会再怀疑我对您的爱了。”
若是换成以前,艾西早被雷奥菲尔的甜言蜜语弄得耳根发红;若是换成不久之前,艾西会暗暗在心里骂一句“永远都不原谅雷奥菲尔”。
可是现在听到雷奥菲尔说出这样的话,艾西却莫名地有些想笑,不是嘲笑,也不是感动,而是觉得这种话从身后这人口里说出来,似乎太过古怪了。艾西说:“所以你连马儿都挑红色的,想让我时时刻刻看到你的心?”
雷奥菲尔说:“是的。”他亲吻艾西的耳朵,“陛下,我想用一切方式表达我对您的爱意。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发誓,您都不会再相信我。我也知道未来是不确定的,谁都没办法保证以后会如何——但是,在这一刻,我抱着您,您在我怀中,我们地心都为彼此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