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不是很在意这惨状,他凑上去查看了一下那孩子,又从一旁蹭了点儿秽物在手上,发现那孩子早就断气了,地上那一堆黑糊糊的则是血液。
叶溱溱在这一片混乱中显得无所适从。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退下来的沈怀玉:“怀玉师叔,我们怎么办?”
沈怀玉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还能怎么办?叫李家人殓了他家老太太,这孩子带回去还给徐家,之前的事情也算有个结果了。”
叶溱溱“哦”了一声,看了看乱作一团的李家人,虽有不忍,还是按照沈怀玉吩咐的去办了。
徐家人从叶溱溱手里接过孩子的尸体时,女眷哭作一团,但是仍旧对找到孩子的他们表示了感谢。完成了这些,叶溱溱终于松了口气,同沈怀玉陆怀渊一起回宗中去了。
结果好景不长。
没过半月,那茶商清醒过来,颤颤巍巍上了山,誓要找清云宗要个说法。李玄知道了陆怀渊所作所为后大惊,沈林此时又是不在宗中,于是急忙禀报了张星澜。
张星澜气了个半死,差人先去安抚李茶商,自己则直接拿了藤条去了菡萏苑,找陆怀渊兴师问罪。
陆怀渊此时刚练过剑,正在喂鱼。菡萏苑之所以叫菡萏苑,全因苑中的莲花池。清云宗中其他院子也都有修莲花池,大小不一。陆怀渊住的菡萏苑池子最大,且每年花开的时候,朵朵莲花如怀春少女,娇艳欲滴,自成一片风景,于是那个院子得名菡萏苑。他那莲花池里养了不少鱼,红色的小鱼在莲叶间游动,蔚然成趣。于是陆怀渊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去逗逗水里的鱼。
张星澜一进院看见陆怀渊在水池子边上祸害那几条鱼,更生气了:“还玩呢!人家都找上门了,祸端!”
陆怀渊还是在弯腰弄鱼:“……您在说什么。”
张星澜道:“你别装做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我问你,李家那老寿星是不是你杀的?”
陆怀渊直起了腰:“不是。”
“还说不是!”张星澜说,“十好几人都看见了,你不顾旁人劝阻,杀了那老太太!”
陆怀渊淡淡说:“那老太太在我动她之前就死了,我不过是夺了那孽畜继续占着她壳子的机会,怪我?”
张星澜气得哆哆嗦嗦,甩了甩手里的藤条鞭:“动手之前可有好好查清楚!?可有试过是否能不伤那老太就除掉邪物!?你们师父一年到头在宗中的时间也没多少,旁人总说我偏心,就罚你一个,他们怎么不看看你师兄有多让人省心!”
陆怀渊说:“没事少提我师兄。这次的事情是我一人所为,要罚罚我就行了。”
张星澜冷笑:“你到仗义,又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逞英雄很开心?这事他们也有责任,他们的事情我之后再罚,你先过来!”
虽是盛夏,凉风吹过,陆怀渊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裸着上身,跪在院子里挨藤条。
他没有沈怀玉那么听话,平时没少挨罚,然而张星澜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每次抽下去,陆怀渊就觉得后背一阵钻心的疼。
清云宗的面子在上,他不能不怒。山下的人不知道真相如何、 不知道陆怀渊是谁,他们所见所听只有一条——清云宗中弟子暴虐成x_ing、滥杀无辜。
陆怀渊也知道自己不对了,沈怀玉说过他很多次,要他改改x_ing子,然而他不听。他没有说别的,只是把后背挺得笔直,一下下挨着张星澜的藤条。
这个岁数的孩子已经不能打了。孩子小的时候顽皮,不懂事理,家家户户都是用疼痛来教育孩子——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觉把是非对错,荣辱观念刻到了孩子的灵魂上,于是他们长大后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陆怀渊都十七了,心智已经成熟,再让长辈这么打,很不像话。张星澜想着他辈分大,宗中很多人都要叫他师叔,给他留了个面子,就在这菡萏苑里打他。
尽管这样,还是有些弟子听说消息赶了过来,躲在院门墙根什么的偷看偷听。陆怀渊脸皮薄,耳根都羞耻得红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都抠到肉里去,额头都是汗,却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硬撑着。
张星澜边抽边训,也不知道训了多久,到了后面陆怀渊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张星澜的话语化作一片飞蚊散落在空中,而他耳边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张星澜终于教训完了,扔了藤条鞭转身离去。他才颤抖着站起来,硬撑着往房间走了几步,然后一头栽了过去。
陆怀渊再醒的时候趴在自己的床上,后背上是火烧火燎地疼痛。他试着反手摸了一下,发现后背上简直没有一块好肉。
张星澜是不如沈林,但他是清云宗副宗主、下面管他叫师父师祖的人有一堆,跟他一比,陆怀渊还是太嫩了。
他放弃爬起来了,想要再睡过去,可是背后的疼痛让他睡不着,他又累又痛、迷迷糊糊间,做了个关于童年的梦。
梦里沈怀玉是他的亲哥哥,却不像陆高卓一样不喜欢他,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跟着教书先生念书,一起跑出去放风筝,不管陆怀渊做错了什么,沈怀玉都笑着安慰他:“珺儿,别怕,有我呢。”
然后一转眼,沈怀玉的脸又渐渐和陆高卓重合,十分冷漠地说:“你走吧,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