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颉一时竟显得有些迷惑,刘善便又提醒道:“是惠嫔娘娘,母子平安。”
章颉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很好。”但他心中竟然十分平静,而并未感到十分的喜悦。他原先已经有两个皇子,两个公主,这是他的第三子,他已没有刚有孩子时那样的满足与喜悦。
刘善又问:“陛下,下了早朝可要去看看?”
章颉思索一瞬,道:“去看看吧。”
惠嫔劳累一夜,方歇下不多时,便听得圣驾前来。章颉要她躺着歇息,不必乱动,自己接过孩子来看。
婴儿刚出生时,自然谈不上白嫩可爱,反倒是眉眼皱作一团的奇丑姿态,尤其这孩子不足月,四肢瘦如树枝,整个身子几乎只有巴掌大,简直不似人形。
偏偏这时有嬷嬷在一旁道:“三皇子生得好,眼睛像陛下,嘴巴像娘娘。
章颉笑道:“朕有这么难看?”
刘善在一旁掩嘴而笑,那嬷嬷大惊失色,便是请罪求饶。
章颉:“无事,惊慌什么。仔细看看,这嘴巴还真有些像惠嫔。”
一众宫女,嬷嬷终于安下心来,不再随意做声。
章颉瞧这小东西丑是真丑,但又觉得十分奇妙,这么小的一个婴孩,今后竟可长成七尺男儿。大约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他竟看着这分辨不清面容的小东西,生出些亲切来。
他忽然记起来前些日子说要给严清鹤说一门亲事,他想想,觉得严清鹤是个顾家的人,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应当会十分亲近。如果是他抱着孩子呢?那该是眉开眼笑,目不转睛,满心的欢喜都写在脸上。
章颉又想起了严清鹤与自己在一起时的神态来——总是少了笑容,总是谨慎,畏惧又隐忍。他从前并不十分在意严清鹤的反应,这只是他自己求个安慰,也并不是要两情相悦。若相处得愉快,那是情趣,不能都得趣也便罢了。
但此时想起严清鹤以后与妻儿共享天伦的欢乐场面,他却没由来地不快起来。那是什么?像是怜悯么,还是嘲笑?笑他位至九五,能迫使另一个男人雌伏在他身下,到头来还是这般可怜可笑么?
众人见皇帝原本微笑的面容不知怎的沉了下来,皆是惶恐不安。惠嫔更是不知自己孩子哪处犯了皇帝忌讳,望着皇帝沉郁的脸色,霎时手足冰冷,如坠深渊。
章颉回过神来,又将孩子交还给n_ai娘,神色如常。他温言安抚赞美了惠嫔几句,嘱咐她好好休养,又将赏赐吩咐下去,这才离去。
皇帝方走,惠嫔便挣扎着起来,抱着孩子近乎痴狂地反反复复检查了许多次,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安了心。
第二日退朝后,严清鹤在宫门边上被叫住,说是皇帝在书房等他。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严清鹤应了便往书房去了。
章颉此时以摒退了宫人,叫严清鹤不必行礼,随意坐下。
严清鹤先道:“恭喜陛下再添皇嗣,福泽绵长。”
章颉笑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他又道:“五个孩子,朕已觉得不少了。太宗皇帝共育十三子,朕是无法想象了。”
严清鹤道:“臣虽久未成亲,却很想要个孩子。看到别人与子同乐,总是艳羡不已。陛下的皇子聪慧机敏,臣也……”他说着说着,却见皇帝唇边笑意未散,眉目间却显出些y-in郁来。他不知自己哪句话惹了皇帝不快,心中莫名其妙,又只好硬生生收住了话。
章颉忽然转了话头,道:“你是忙人,朕见你一面可谓艰难了。有时竟愿你是京中纨绔,受的约束还少些。”
严清鹤此时忽然想到,莫不是皇帝的那一位当初因喜爱孩子,执着子嗣而不欲行分桃断袖之事?故而皇帝听到这样的话,触及了伤心往事才不快的么?他如此想着,一时没听清楚皇帝那句玩笑,抬眼时带着些茫然,正一边回忆皇帝的话一边措辞。
章颉便问:“世安神思不属,神游何处?”
皇帝的目光依然是温柔,但却很深沉,严清鹤有些被摄住,一时忘了开口,也不知怎么开口。但话总要有人来接,他半晌才扯了个毫无说服力的由头:“臣……臣思及公务。陛下恕罪。”
章颉显然不信,轻笑一声,但也未再纠缠。他换了个姿势,随意靠在椅背上,把玩手上的扳指。
严清鹤刚松了一口气,却听皇帝问道:“世安不愿来见朕,对么?”语气也是一样的轻松闲散。
严清鹤这回可是听得真切,直教他还没落回去的心又高悬起来。他倒是不想怠慢,开口道:“臣……”只是臣了半天,臣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清鹤不知皇帝何故给他出这样的难题。皇帝宠幸你,是你的荣幸,圣恩当前,有几个脑袋敢说不愿?但若要违心说是,他实在说不出口,何况皇帝也自然不可能相信——这是欺君之罪了。
这问题是无需问的,为何要问出来惹得不愉快呢?
严清鹤想不通皇帝何故专程叫他来,却是对他发难。当然不会是皇帝良心发现,认为这几月来君不君,臣不臣的一段太过荒唐。但皇帝要玩什么花样,他向来是摸不清的。
但他不愿僵持了,于是咬牙道:“臣不敢。”
倒不是不愿,是不敢不愿。严清鹤原以为皇帝会生气,没料到又将皇帝惹笑了。事实上,章颉这回也并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原只是觉得久未见严清鹤,上回无园匆匆一面,反倒又挑起他的心思。至于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他自己也未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