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鹤近来清闲,他还不大适应。这种位子原来多是给新人做的,皇帝身边人,日后好提升。他又不是新人,大家瞧着皇帝看重他,有朝一日必将高升,故而同僚中虚的上赶着巴结他。
他们不明内情,严清鹤也不甚在意,只做寻常理会。此来却常见到一个人了——陈谨行新授了翰林院编修。
陈谨行私下见了严清鹤,也不叫严大人了,只喊严二哥。严清鹤一见他便想起赵晟,那孩子无辜,也是可怜。
陈谨行道:“当日走时,赵晟要我代他向严二哥问好,他连累你心里有愧。”
严清鹤叹道:“傻孩子,与他何干。倒是我有心事,却没心思去送送他,是我不对了,改日该向他去信的。”
“赵晟不在意这些的,您的心思到了,他也就高兴了。”陈谨行顿了顿,又道,“就快要入夏了,岭南不比北方,溽暑难耐,蚊虫又多,他怕是过不惯的。他又娇惯,不会照顾自己……”
严清鹤看他一眼,问:“这么忧心他,你怎么留在京里了?”
陈谨行低声道:“有时真想跟着他一起走。”
“犯什么糊涂,”严清鹤道,“你读书这么些年为的是什么?为了让你白搏功名,为些小情小意一走了之?”
“我明白……不过随意想想罢了。”
严清鹤放缓声音:“你要真想帮他,那就好好做,坐到高处,自然有机会。”
“他,他傲得很……要等我提携他,他若心里过不去……”
第二十一章
“怎么会?他明白你……”严清鹤话刚出口,忽然想起皇帝。如果地位悬殊,必然渐行渐远——阻隔人的,毕竟不是山与水。
但以他看来,就算借势又如何呢?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格外在意这些。不过这对年轻人毕竟与他不同,他重复道:“不会的,他明白你。”
天日渐热起来,雨水也渐渐多了。严清鹤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清闲,除了做自己的事情,他得闲便看书,看史书。看多了时代浮沉,人生起落,他已经恍惚有一种致仕隐居的沧桑了。
这日雨过天晴,消了些午后的闷热。章颉搁下笔,看看窗外,老丁香树的枝叶绿得晶莹喜人。严清鹤正在他身边看书看得专注,他就偏头看着严清鹤侧脸。
严清鹤感到皇帝在看他,顶着目光强撑了一阵,实在看不进东西。见皇帝仍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他终于开口:“陛下在看什么?”
章颉微笑道:“看看你。”
严清鹤顶不住了,脸上都开始发热:“陛下说笑了,臣有什么可看的?”
皇帝终于不再戏弄他,转而道:“天气不错,去外面走走吧。”
此时的天是柔和的蓝,浮着些云彩,像松散的棉花。空气s-hi凉的空气里弥散着泥土和树叶的气息,开残的海棠花里还存着一汪未干的雨水。
两人在御花园里沿着小道缓步闲走,忽然皇帝停住脚步,严清鹤不明所以,皇帝便朝着一个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你瞧。”
严清鹤顺着看去,竟是一只风筝。不知从那堵墙后飘起来的,是个简单的燕子式样,晃晃悠悠地他飘在风里。
严清鹤奇道:“这才下过雨,就有人放风筝了。”
“朕少时也喜欢玩这个……”那是近二十年前发事情了,皇帝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那时候还专门找了会扎纸鸢的师傅来学,自己扎了放着玩,还有许多花样。”
“不想陛下比臣更会玩,”严清鹤笑道,“我小时也曾玩过,但不曾做过。”
十多岁的皇子本来已经快该上朝听政了,却还在扎纸风筝,当然是不务正业,甚至于玩物丧志。然而谁会去严格要求他呢?他只要不惹是生非,没人会特别在意他。
何况他并不是一个人——那时候有人陪伴,再幼稚的游戏也充满趣味。
“那改日朕带你扎个风筝玩。”
严清鹤失笑:“陛下怎么总拿我当小孩子?”
他的话音刚落,笑容还没收住,忽见树后一团黑影扑面向皇帝冲来。严清鹤不及多想,脱口喊出一句“当心”,闪身便也朝皇帝扑去。
皇帝却被他吓了一跳,身后的侍卫也冲上来。一团混乱惊魂未定时,却听一声细微又沙哑的声音:“喵……”
转头一瞧,却是只半大的小猫,半金半黑的y-in阳脸,身上毛色黑金驳杂,看着颇有些瘆人。
章颉一手扶着严清鹤,一手对侍卫摆了摆,示意他们退下去。严清鹤即刻站直了身子,尴尬道:“臣眼神不大好……”
“玉蟾新养的小玩意儿,”章颉笑道,“要真是刺客,世安也会舍身来护朕吗?”
“自然,”严清鹤正色道,“哪个臣子不会呢?”
“当然不是谁都会。”章颉依然是闲聊的神色。那猫儿在他们脚边打了个转,又轻手轻脚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