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雍纳闷想,但没过多久,门又被轻轻推开了,听脚步声,进来好几个人:“小声点儿,殿下在睡。”容佑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哎,公子太客气,怎好叫您抬水呢?”伙夫长殷勤地说。
“真不碍事,我几个来回就弄完了。”容佑棠解释道。他刚才送回去一桶,伙房的人就热情帮忙,而且似乎都在特意等候,抢着来。
“这都是小的们分内事儿,您别动!别动别动,让小的来!”伙夫长眼疾手快地把桶抢走,频频朝里间张望,点头哈腰道:“灶上炖着鲜嫩的松鸡汤,遵陈军医嘱咐,放了当归、党参和黄芪,油撇得干干净净的。您看、什么时候给殿下送来合适?”
“林哥,咱出去说话啊。”容佑棠轻轻一指套间,示意庆王正在休息——伙夫长焉能不知?他就是知道,才特意说的。
毕竟军营后勤杂役难见主帅一面。
把门关好后,容佑棠带人退到廊下,才放开嗓子笑道:“鸡汤很好啊。等殿下醒了,林哥就送去。”
伙夫长忙苦恼表示:“嗳哟,您是不知道啊,咱们殿下忙起公务来,是半个闲人也不见的!昨儿傍晚伙房就熬了一锅清炖鸡汤,想送去,却被门口值守的大人拦住了,说是殿下不想喝。小的们没辙,就特意请教陈军医,重新炖了略带滋补的,不知合不合殿下口味。”
容佑棠一愣,安慰道:“可能他当时忙着处理紧急军务吧。如今咱们打了胜仗,等殿下休息好,应该就有空喝汤了。”
“您说得对,您说得对。”伙夫长刻意迎合。
容佑棠歉意笑道:“那林哥先忙着,我困得站不住了,得去睡一觉。”
“哦哦,您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需不需要——”
“不需要不需要!”容佑棠哭笑不得地拒绝,大概也能猜出对方意图。
打狗看主……啊呸!狐假虎威吗?
容佑棠失笑摇头,踏着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往回走,心说:殿下是百兽之王,我却不是男狐狸。
我昨晚是参与守城的兵!
容佑棠颇为骄傲自豪,愉快得很,走进一早看中的小小耳房,把窗推开,请进灿烂朝阳,打开铺盖卷,枕着包袱皮,踏踏实实睡着了。
于是,卧房里的赵泽雍左等又等,那人却一去不复返。他心生疑惑:去伙房找吃的了?不大可能。
终究躺不住。
赵泽雍坐起来,喊一声:“来人。”
值守的卫兵立即应声:“殿下有何吩咐?”
“容佑棠呢?”
“回殿下,容公子在前面耳房休息,是要叫他——”
“不必了。”
“是。殿下——”
“本王歇一会儿。”
“是。”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糊窗格的明瓦碎得稀烂,一室亮堂堂。
赵泽雍仰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才扭头,默默看着床里侧的大片位置——唔,这次是本王没开口。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留他?
县衙这么大,空房甚多。
那小滑头,果然一有机会就溜走了。
哼!
——
殿下准我歇一天!
容佑棠缩在被窝里,忽略午饭,奢侈地一觉睡到自然醒,浑身发软,伸个懒腰——
哟呵?竟还是白天?啧啧,我这睡懒觉的功夫真是退步了。
容佑棠感慨非常,收好被褥,唏嘘着洗漱。冷水朝脸上一拍,立即精神百倍,跑去伙房找了吃的,见庆王等人都出去了,他就迫不及待地去城门口。
昨晚究竟战况如何?
他有些紧张害怕,又极度好奇,脑袋管不住两条腿,也没骑马,一口气跑到城墙前面。
远远就看到城门大开,外面黑压压一群忙碌的人。
……正在打扫战场、掩埋死尸吗?
容佑棠放慢脚步,深呼吸,却只闻到冷清雪气:也是,冬天腐烂得很慢。
此时却听到城墙之上有人戏谑喊:“怎么着?你也帮忙清理战场来了?”
容佑棠忙抬头看:十数米高的城墙瞭望台上,郭达正笑嘻嘻俯视。
“郭、郭将军!”容佑棠根据场合,临时把“郭公子”换了。
“想上来?”郭达会意问。
“可以吗?”容佑棠用眼神遗憾地表示:目前我并不能穿着五十斤重的铠甲半个时辰跑十公里。
郭达哈哈大笑:“非战时,你可以上来。”
“谢郭将军!”容佑棠眉开眼笑,从城门洞右侧台阶登上去,暗想:不是不帮忙清理战场,我得先上去看几眼,做个心理准备。
结果一上去,却发现剿匪军的高级将领基本都在,庆王正铺开地图细细研究。
“叩见殿下。”容佑棠忙行礼。
“起。”庆王头也没抬。心说:本王路过耳房时,看见你小子睡得滚出木板,躺在地上。睡相果然极差。
殿下在思考,不能打搅。
容佑棠自觉走到郭达身边,同他一起望城下:
“嘿!”容佑棠脱口而出,十分惊诧,凑近问:“郭公子,敌人的尸体呢?战场打扫过啦?什么时候的事儿?”
郭达屈指,随手弹了对方脑袋一下,解释道:“半个时辰前清理干净了,小子你来晚了,下次定记得叫上你!”
“咱们的人——”容佑棠小心翼翼问。
郭达收起时刻挂脸上的开朗笑容,肃穆道:“阵亡一十八,重伤二十五。”
“按规矩是怎么善后的?”容佑棠关切问,心里沉甸甸。
郭达低声介绍:“按惯例:战后务必收妥遗体,主帅亲自吊唁、宣读祭文,此次阵亡者少,估计会送回家乡安葬,朝廷会发派抚恤银、荫补其一子、酌情荫叙女眷。重伤者,若尚能劳作,会分去各驿站、军站,当个闲差;若无法劳作,则因伤还乡,由朝廷按月发放银粮养着。”
容佑棠不由得愤怒:“那于鑫可真是罪该万死,他竟然贪污阵亡将士的抚恤银!怎么下得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