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顾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眸与空中形成的凤凰对视。
像是跨过了百万年岁月,此刻得归来。
青丝一寸一寸变白,一如上上天的雪。
眼眸也慢慢变成冰蓝色。
他的指尖不停的万火缠绕。
同时,记忆奔流。
不周山的火,小重天的雪,无渡海上长达千年的寻找。
一如大梦空濛。
为了一个凡人自毁神格入世。
为了一个凡人像傻子一样到处寻找。
他的表情冷漠,心里问自己:“值得么?”
只是答案不需要任何人给出。
他稍停,冰蓝的眼眸里情绪平静。
而给自己的回答,却很疯狂。
——为什么不值得呢?
内殿吱呀打开,所有人捂着眼,从缝隙里。
只能看见一个背影,清冷疏离。逆光走出。
*
赤阳宫。
炼器峰。
谢柯醒来之时,已是黄昏下午。他赤着脚走到窗边,外面青松招摇,和风徐徐,这时恰一只鸟飞到了自己手上。他低头,与这只鸟对视,从鸟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苍白神情。看了许久,他将鸟放了,关上窗户。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魂不守舍。
外面的传言,是武陵源正道人士前往不周山,将作恶多端的狐族一网打尽,大快人心。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点有关凤凰的记忆。凤凰叫,不朽火,仿佛硬生生从他们记忆里被剥夺。
不过更让他烦躁的。
是沈云顾失踪了。
赤阳宫其余人说,沈云顾出去历练了。
谢柯:“.......历练?”
男弟子见他脸色不对劲,颤抖着、试探着询问:“那个,谢师兄,你找沈师兄有事么。”
谢柯看向一旁的浮云青山,冷淡道:“没事。”
他心里有一团怒火,但最后被理智压了下来。
他找到了他爹,说明了他的意图。
重阳道人目瞪口呆:“你这伤还没恢复?又要出去历练了?”
谢柯道:“嗯。”
重阳道人很是犹豫:“那你要去多久?”
谢柯道:“大概很久吧。归期不定。”
“......去哪?”
“不知道。”
“......”
谢柯心里莫名的郁气在作出这个决定后就消了。
当天夜晚,谢柯坐在房中,突然听到了很细碎的声响。他被吸引了过去,走至窗边,隔着花Cao掩映,看到了一只模样很可爱的白色胖鸟。那鸟扑腾着翅膀,在花丛里朝他啾啾叫。鸟的眼睛圆而清澈,像水珠子一样。
它扑腾翅膀,叽叽喳喳跟他说着什么。
但是谢柯听不懂。
谢柯把它从花丛里提拿了出来,揪着它的两双小翅膀。
白鸟在桌上站稳,喜滋滋地用头亲昵蹭他的手。
毛发柔软,触感温和得叫人心情都变好了。
“你是他派来的么?”
谢柯与它对视。
白鸟忽然抖了抖身体,跟变戏法一样,抖出来一样东西。
像是被揉皱的纸团。
谢柯一愣,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白鸟用短短的嘴巴叼着它,送到了谢柯手里,圆润的眼珠子里满是期待。
“要我打开么。”
胖鸟点点头。
谢柯边说,边将那纸团打开,然后,整个人都怔了。
纸打开后,是一团冰凉的火,蓝色的、灿烂的,这火伴随了他一生,又被遗失千年,熟悉而陌生。随后火将纸团烧毁,却没有化成灰烬,纸屑一点一点,拼凑成了红色的莲花,在谢柯眼前。
花心一点烛火还在摇曳,上面系着木牌,干干净净稚嫩的两个字,“谢谢”,载满了少年时欲言又止的惶恐和难以诉说的心情。
谢柯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白鸟见他神色不对,又抖了抖身体,毛茸茸的翅膀下,硬是又给它抖下来一些东西。
像是一路的征程。
从小重天到不周山。
枫叶、花灯、石子......
静止的红枫路,不停的木鱼声。载满祈祷的长河,一街琳琅的花灯。以及最后小重天沉沉一季的深雪,刻在他手腕的疤痕。
沈云顾去了哪里呢?
谢柯开始有了想法。
他一一清点过这些东西,最后,手指拨弄到一个卷起的纸条。
将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笔锋冷冽,如其人。
三行字。
谢知非。
无渡海。
见我。
谢柯看着,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要他现在就去无渡海,那么远的路,怎么可能?
只是这个想法才一落。
那只胖鸟忽然又扇了扇翅膀,七彩的流光浮起,在空中汇成一扇门。
“......”谢柯沉默了会儿,笑着摇头,“你真是无所不能。”
还未进门,他就听到了长风拂过海面的声音,一声一声,带着波浪,起起伏伏。
从门里出来。
他站在一块礁石之上,看眼前的沧海明月,水天一线。
海风猎猎,卷动他衣袂狂飞。
海潮声一阵高过一阵,天际浪花泛白,繁星布满,静默无言。
然后,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看着长天尽头。
——天尽头海水倒流。
像自深海腾出的银白巨龙,奔腾着、呼啸着,碎落的水珠,如人鱼的泪,亮似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