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我再提醒你其他的么?你的优秀毕业生,那么多导师每个人手里面都有一个想推的学生,你真以为你的学术能力比别人强得过头?都是各地的状元榜眼考进来的,你一个北京学生你敢说你比别人更聪明还是更努力!”
叶从心被震住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自诩清高,不屑于经营人脉和到处奉承教授拉帮结派,不屑于参加各种联谊,最不屑的就是所谓的学术宗派主义。可是她的不屑是多么没有说服力,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是个批判资本原始积累的资本家。
叶从心脸色发白,看得莫康的心一揪一揪的。她绕过办公桌,手碰碰叶从心发凉的手背,在尴尬地去拍拍她的肩,显得不知所措,“叶子,莫姨的话说重了。但是,你确实还远远不到能只顾生活不顾生存的程度。回去把确认邮件发了吧,已经三月了,人家等到现在可是诚意十足,我们再不给个准话,恐怕就太目中无人了。”
叶从心稍稍向旁边移了一步,让莫康的手离开自己,她轻声说:“晚了,我已经发邮件回绝了。”
两个人静默的对峙着。莫康很愤怒,但她的愤怒远远比不上失望。眼前的年轻人眼中失去了光芒,失去了斗志,失去了自信。这是最让莫康不能忍受的。
莫康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也许应该更早地让叶从心认识到,大学亦不是象牙塔,更早地让她明白自己从未脱离社会,甚至一直在汲取于社会。她因为私人感情,将陈念的孩子保护得太好了。反观杨程程,她自己的孩子尽管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是她反倒对程程更有信心。
莫康强压住火气,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见叶从心不说话,她又忍不住进一步,“因为甜甜,是不是?”
“她是原因之一,但不会是决定性原因。”
“那么什么才是决定性原因?”
叶从心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无法用理智客观去解释自己的行为的感觉糟透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执着于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归责,不是她们的作风,她们更喜欢去思考下一步的方案。莫康叹道:“虽然有些迟了,但我会给你向系里报一个实习研究员的名额,你不能离开这个实验室。”
“不用,我已经找好了别的实验室。”叶从心闭上眼,瘫坐在椅子上,“莫姨,我不想成为你对我妈还债的工具,也不想为了满足你对我妈的怀念,就活成她那个样子。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圣母了。”她被圣母们坑得好惨。
“我可以不接替这个实验室,不以做学术为生,不像她那样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当中去。很多时候我也想做一条咸鱼。”
她想起陈秋糖书包上的那条灰色的咸鱼,虽然颓,虽然丧,但是每次看到都想笑。
“莫姨,你和我妈的那些事,在你我之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之间的什么感情是你们的事,不管你是爱她,还是因为偷了她的成果所以想用我的前途来偿还,我都不想奉陪。没错,我是借助您这条大腿,得到了更多的学术熏陶、资源和机会,但是我也因此得到了同学们的孤立,养成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性格。以后您不要再用权力帮我了,我受不起。至于甜甜……她是我必须抓住的东西。最终在我病床前看着我倒气、送我去死的人会是她而不是您,”她忍住突如其来的心痛,“甚至也不会是程程。”
叶从心从莫康的办公室离开了,回到工位,把还没来得及发的拒绝邮件发了出去,然后直接出了学校。莫康居然成了推动她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后一只手。意识到刚刚说了好长的一段话,她似乎送来没一气儿说过这么多的话,这使她肆无忌惮地精疲力竭。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五道口的街上,看着如虚化处理过了的形形色色的路人,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变得和疲于奔命的他们一样平庸了,要泯然众人了。这个事实可令人真难以接受。
突然,视野里闪过一个抓人眼球的身影。叶从心定睛一看,那是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两人一起闪进了一座商用住宅楼的入口。那高个子女生的个头是熟悉的,头发、书包和上面显眼的丑陋咸鱼没有一样不是熟悉的。
所以,旁边那个亲密地拉着她的小矮子就是方茹了?叶从心甚是不满地想,那个方茹从背后看,身影确实很窈窕,腿和后颈非常诱人。
妈的,你赏析甜甜的小女友做什么?!
叶从心想起,这是个普通的工作日,陈秋糖明明应该在上学的,怎么闪现到这里来了?逃学谈恋爱?真是不得了了。
她心里憋得很,马上悄悄地跟了上去。
……
八十平米的中型公寓,六楼的高度。卧室的窗户向东开,刚好能看见叶从心所住的小区正门——那是叶从心每天进出小区必经的路。这个角度,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马路对面大楼的影子会在那个门口的路上划下一条阴阳分界线,等分界线彻底移走了,懒惰的叶从心才会从那里走出来,吸着已经失掉了最后一丝阴凉气息的温暖空气溜溜达达去学校——和丁香分开之后,叶从心似乎变得稍微爱运动了一点,可能是不想死得太早。
陈秋糖收回目光以及思绪,便笑话自己:每天自己出门很早,是绝不会能等到叶从心出来的那一幕的。也不知道在对这个方位视角满意个什么。
她转过身去,只见方茹笑眯眯地从客厅走进来,“怎么样?你很喜欢这个卧室?”
“嗯,我喜欢这儿。应该……就租这里了吧。”陈秋糖不敢直视方茹火热的眼。
“房租一个月八百,意思意思就好。”
方茹已经走到了陈秋糖的面前,看着陈秋糖那副紧张的样子,心中笑了笑她。然后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和练习试卷摆在桌上。陈秋糖一看这架势,顿时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了。”陈秋糖真诚地说。这么大的房子又是紧俏学区,月租八百,实在是亏得很了,“……那咱们学习吧?”
方茹笑着点点头,将陈秋糖按在课桌前的椅子上,翻开语文书,翻到陈秋糖正在学习的古文,“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它的前一句是?”方茹捂住了课文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