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倏地松开手,看着吴誉摔在地上。
死亡像是开满了芬芳花朵的绿色Cao坪,旁边有蔚蓝色的大海,天上是极圆的黄色太阳。有时会有飞鸟经过,他们排成人字;有时海水也会有波澜,泛起像飞鸟一样的痕迹。
——这是席来小时候最喜欢画的场景,也是他贫瘠绘画技巧的唯一表达。
吴誉曾经问他,有大海有飞鸟有土地,为什么不画房子上去?
席来说,房子是家,而家在心里,他画不出来。
他画不出来的家最终成了他半生的追求。
吴誉逐渐从恍惚中醒来,喉咙很痛,他虽然没有挣扎,依旧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他的声音非常粗糙,失去了往日绸缎般的顺滑,他说:“很替席来不值吧。”
白盐却说:“他的缺憾是当年的吴誉,那个吴誉值得他的十二年。你是他的旧梦不错,可是他已经不再做这个梦了。”
一艘星舰在他们说话间滑入了机库,白盐感觉自己心跳如鼓,又意识到那是陈欢,他的心重归死寂。
陈欢一路疾奔,进了门先发现了气氛不对,但他还是坚持说:“大统领在撤离途中遇刺身亡,是画了海棠的星舰。”
说完了要紧事,他看了看仍躺在地上的吴誉,和脸色俱沉的其他人,迟疑道:“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愿意……没有人能够在此时回答他的问题。
席来的生命数据闪了闪,彻底熄灭了。
编号001的星舰快速地向指挥室发回了团长的遗言,这是正常程序,每个人在出征前都会准备一段,有些人能用上,有些人用不上。
席来的声音轻快,像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他说:“我以下一任团长的标准培养了埃罗多年,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我们每一个人都终将离去,我的离开能让另一个人升官加爵,我认为自己死得其所。埃罗冷静客观、理x_ing有序,他是最适合承担此项重任的人,至此,我也没有别的牵挂,就希望……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吧。”
这段录音是四五年前准备好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能分辨出炮火相交的声音,是当时的席来面对可能的死亡时的遗言。
就在此时,外界突然燃起了烟花。
遗言的受领人埃罗已经获得了移交的团长权限,他低头看了眼终端,是席来之前设置好的程序。
烟花急速升空,在一片黑暗中绽放成了数行闪亮的文字——恭喜席来卸任成功。
在席来卸任成功的烟花下,001发回的录音又响了起来。
“我的私人财产将由我的伴侣白盐继承。”
很短的一句话,这是去年秋天,白盐和席来婚礼的前一天录好的。
埃罗看着白盐,白盐抬起手伸向了衣领,他以为他想松开衣领喘一口气,却看白盐反而抽紧了领带。
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又像是完成了坚不可摧的最后一个步骤。
白盐问陈欢:“希尔遇刺,确认死亡了是吗?”
陈欢点头。
白盐也点点头,沉声道:“我们和自由军团汇合。”他又转向埃罗,“独立军接下来的安排我想你都知道,就按席来……你们原本的部署去做,这段时间注意安全,我会抽调一部分人协助你们,其余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埃罗全都听了进去,在等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盐的眼神在某个瞬间变得茫然,那一刻他的无坚不摧露出了破绽,却又在下一秒重新武装,他说:“很快。”
席来的失踪像是在一件非常坏的事情中心投下了一颗石子。因为这件事足够坏,一颗石子不能改变坏的程度,也无法推进坏的进度。
就是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谷底,悄无声息的。
星舰画着海棠的神秘势力从始至终没有发声,但是破坏力惊人地击破了联盟的士气。
因为联盟星舰的接连毁损,数亿难民被困在各个空间站。在逼仄的环境中,个体被压迫到了极致,暴力逐渐侵蚀了人类的神经。
以诺的沉没最终导致了中央政府的分裂,以荣耀军团为首的代表选择联合其他星球安置难民,而以自由军团作为核心的官员选择重建秩序。
联盟的荣耀、自由和独立,名存实亡。
自由军团选择的重建地址在偏远星系,不同于以诺曾经的位置,新的星球远离中心,只开通了寥寥几条跃迁通道。
新的星球名叫奥格,只有夏冬,气候不宜人;只搭建了必要的功能区域,环境不宜人。
观望的人们戏称奥格星是北方政府,破除了联盟旧的贵族制度,任何人在这里都能获得平等的身份,法令宽松,形势透明,基建速度能跟上快速扩充的人口。
蒙德将军自然成了奥格的代言人,这位将军早在联盟时就以心直口快著称。但也有人注意到了始终在他身旁的前八部部长白盐。
据说白盐是奥格背后的主要资助人,在与南方政府斡旋过程中,白盐发言频次不高,但他不多的发言却在星际流传甚广。
最近一次是南方政府的发言人质问他与独立军的关系。
白盐这人生得实在好看,每次露面永远是衣冠楚楚的样子。他表情管理得当,喜怒难测,从他脸上永远窥不出他真实的想法。因此有很多人仅因外部形象就认定他巧舌如簧,毫无半点真心。
白部长那天没有思考多久,他说:“席来是我的伴侣,我们之间享有无尽的信任和尊重……”
他的话显然没有说完,但很多观看着这场辩论的人惊觉,这位北方政府的发言人在提起自己的伴侣时,向来行动有序的人,却在发言结束后下意识地抬起手吻了吻自己的戒指。
白部长无意识流露出的一丝真心,让观望的人拓展出无尽的情愫。
人们不怕虚假的人,却怕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