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瑾盯着那一大段汉字,表示无话可说,过了会儿,对方发过来一条:“我把照片设为仅自己可见了。你还在吗?”
“在。”上官瑾心想幸好早就手快右键了,不然还得求你赏图,“我觉得你拍照还是很在行的。”
“嗷嗷嗷,那以后你们结婚的时候找我做摄影师啊!!”对方打蛇随棍上,“我百合控啊!我颜控啊!你们俩刚好满足我的所有口味啊!拜托你,求求你,以后你们的婚纱照还有结婚宴都交给我来拍!!”
上官瑾看着屏幕上这条咆哮体,脸上先是惊愕,茫然,继而惊醒,染上一个逐渐变大的笑容,最后终于将一张嘴咧到极限,从凳子上跳起来,嘴里喊了一声:“结婚!”这一激动不要紧,右膝盖撞在桌子角上,顿时疼得两眼都是泪花,但还是忍不住笑,一面笑,一面在房间里单腿跳跃,嗷嗷痛叫。
不远处的宋央,却不像蓝毛儿此刻这么愉快。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相当凝重。
妈妈的话,她根本无法答言,不但无法组织语言,而且根本不愿面对那个提问。
“你很聪明。聪明,又细心。这点我和你爸爸,从不否认。”童女士双手还是紧紧握着水杯,“你发现了什么?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宋央觉得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到这一点。她当时大约是被自己推测出的真相弄昏了头,以致竟忘了,即使是她不认识的医务人员为她抽的血,医院的天地那样小,难保这件事不被捅到母亲那里去。
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太有隐私可言的世界。
是她疏忽了。
“发现了什么,告诉我。”童女士的声调依然很平静,“还是说,知道不是我亲生的之后,就不稀得和我说了?”
宋央听了这句,仿佛被扇了几个耳光,彻底晕头转向,哭道:“妈你这是什么话…”
“你别哭。”童雪没什么表情,“今天既然说到这里,咱们就把话说开了。都是明白人,藏着掖着没意思。你验血这件事,是这次下乡之后,同事和我说的。你是想给舅妈输血,发现自己血型不对,是不是?”
“是的!是的!”宋央不想这样子黏黏糊糊的,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滚下来。她觉得妈妈好残忍。为什么不能和她默契一点,当她装作不知道的时候,妈妈为什么不能也假装一下。这样子直截了当提出来,对大家有任何好处吗?转而又觉得可笑,那和传说中的粉饰太平有什么区别?
“你不用又哭又笑的。”童女士双手终于从玻璃杯上撤了下来,脸色也渐渐地变了,“大家都委屈。宋央,你知道,我为什么嫁给你爸爸?”
宋央一愣,擦干了脸,“像妈妈这么有决心的人,结婚一定是因为中意这个人。”
“所以我说你聪明。”童雪点点头,“我看人,不在乎他什么职业,有多少身家,我在乎他的人品。当年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对象里,我义无反顾地跟了你爸。但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义无反顾,我这辈子付出了什么。”
宋央瞪大眼睛。
“刚结婚之初,大家都称赞我们郎才女貌,很般配。物质生活虽然不宽裕,但是我却觉得很幸福。你爸爸,是个特别懂得为他人着想的人。大概也是他太懂得为别人着想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宋央听到自己抽凉气的声音,觉得渐渐靠近了那个自己最不愿知道却又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
“第一次见面,你真可怜。”童雪抬手比划,“这么一点点大,那是十一月的冷天啊,因为气象台说不两天就要下雪,所以你爸爸去接了我下班,要一起去买一些过冬的东西。北风呼呼地号,刮在脸上刀子一样。你只裹了一床小毯子,躺在我们医院产科大楼的垃圾桶旁边。脸已经冻得发紫。天色暗,你如果不做声,我们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你。所以说,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
宋央已经出不了声了。眼泪大颗大颗从瞪圆的眼睛里滚落。
“抱着你去警察局做了登记,寻找你父母的下落未果…你也知道,你爸心软是出了名的。”童雪的语调一直平静,“产科大楼旁,经常会有女婴被遗弃,交给福利机构就可以。但是你爸爸说,‘童雪你看这个孩子,这样小,这样瘦,皮包骨的样子,如果没有人好好疼她,肯定长不大。’”
宋央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原本领养之后,还可以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语声里满是苦涩,“但你爸说,以我们的能力,能养好一个就不错了,以后就带你一个。我问他,有没有想过我,他可以无限制地无私。那么我呢?他有没有想过我?
“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孩子长大终归是要飞走的。他会一直陪着我。
“甚至为了避人耳目,我们双双申请下乡工作了一年。
“但是宋央你告诉我,那个口口声声要陪着我的人,此时去了哪里?”
“妈…”宋央要到今天才发现,妈妈对她自己有多苛刻。这么多痛苦的事,她说起来居然可以不流一滴眼泪,连语调都没什么变化。但是,再转念一想。也或许是因为,在暗地里早就把泪流干了。
她决定也要坚强起来。抬手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拿眼神定定地望着对面的人。
“我不怪你,宋央。”妈妈放柔了声调,“我不怪你,你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可你如今做的,这叫什么事?”
宋央呆呆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