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的确是,每个阴阳鬼师都难逃的宿命吧。
大郎想到这儿,不由得就说:“那你就别做先生了。”
“……我也不想做啊,可有什么办法,我天生就是个阴阳先生嘛。”
小二天真地眨着眼睛。
青山伯在开始教他的时候,就跟他说过,做阴阳先生这行,既凶险,还未必能有好报。可既然上天给了他们这种人与众不同的力量,那么,守护这人间的太平,就是他们的本份,是他们的职责。
“……”
大郎看着弟弟天真的小脸,那孩子说得……认真,又有几分得意。
他早就知道的,弟弟是个热心肠、好心又善良得过头的好孩子。
所以才真的很麻烦很麻烦……
……
结果,大郎还是耐不住小二的纠缠,跟他一起去了老坟。
老坟离村子大约五里地,不知什么年代,据说还是青山伯的祖上选的,是块风水宝地,于是这附近村子死了人就都往附近埋。
村里的贵宝跟他爹去给爷爷烧钱,结果回来后人就晕乎乎的,睡着后再也叫醒了,于是他爹就心急火燎地求上小二了。
这事对小二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因为青山伯以前就经常感慨,他还没见过比小二更厉害的阴阳眼呢,这孩子不用柳叶开眼,不用念任何咒文,就能把阴阳两界看得通通透透,是天生的鬼师。找个小孩子的魂嘛,那还不跟吃糖一样轻松。
小二一边走,一边拿着根柳枝抽来抽去。自从上次用这宝贝赶走了老狐精,他可算发现它多好用了。
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件花棉衣,是贵宝小时候穿过的。
到了老坟,小二让他哥在旁边等着,说是怕他惊吓了那些孤魂野鬼。大郎听着只阴阴冷笑,难怪俗话说“鬼怕恶人”呢,他恶倒不是全没好处。
大郎找块草堆一屁股坐下,看着小二在那些小土包间绕来绕去,叫着“贵宝”“贵宝”。
那淘气包一点儿也没个“先生”的庄重样,时不时猴子似的跳来蹦去,像是绕过什么。时不时地抬腿在空气里踹上一脚,叉着腰骂,“滚,小爷没叫你!”
如此,找了好一会儿。他才好不容易找着了。这时,他展开一路带着的那件花棉袄,往空气里一兜。又团巴团巴,在怀里揣好了。
“好了,哥,咱们回去吧。我抓住那小兔嵬子了。”
大郎奇怪地瞅着小二怀里的棉衣。反正,他是怎么也看不出来,里头是不是真的包着个小孩子的魂。
他好奇地伸手去拍那棉衣。
小二却往后一躲,让他拍了个空。“哥,你不能拍他,人的魂很弱,让你一拍就拍散了。”
小二看大郎一脸的怀疑,又解释说:“青山伯跟我说过,你是个灵冷感体质,就是……一点都看不到,啥也感觉不到。可是你煞气重,太凶。这些妖精啊鬼啊的,都怕你。你就是看不见他们,也打得死他们。”
“……”
小二一手挟住棉衣,一手拉着他哥。蹦蹦跳跳往回走。
他一路走,一路说——用旧衣包住丢了的魂,就能把它带回去。然后再到贵宝家,棉衣包住贵宝,让他爹妈一直叫他的名字,把贵宝叫醒后,就算回魂了。
两个孩子离开坟场没走多远。
小二突然又拉住大郎,停了下来。他好奇撅着屁股在路边趴下,拔开一蓬树叶乱草,露出一个地洞。
再朝洞里头一瞅,只见里头蜷缩着一只……毛色黑黄相间的老狐狸。
大郎只看他弟弟吃惊地怪叫,“老骚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三角脸的老狐精这时候已经不再是人形,也不隐身了,老老实实变回它狐狸的模样。一双总是闪着奸诈光芒的眼睛死气沉沉。小二知道,这狐精原本修出了一身黄褐带金的毛皮,所以才自称“黄古叔”,可现在,它引以为傲的毛色都变成黑褐色的了。
老狐狸抬脸看到小二,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小二……好心的娃娃,求……求你……救救叔……”
“呸!”小二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你这是遭现世报了吧!青山伯以前就劝你,谁让你老也不听。既然好不容易修出了这身本事,就该好好修行,少造杀过。可你还老是干坏事,哼~~我才不管你。”
“叔……叔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保证再也不杀生了……再也不了……小二……好娃子……救叔一命……”
“……”
大郎只看那老狐狸不停地对着弟弟衰鸣,一双眼睛里泪光闪闪。
而小二回它的那些话,让人不难把情况猜个七七八八。
大郎心里冷笑,他这弟弟耳根最软又爱逞能管闲事,不止村里那些人哄得住,连山里的妖精们都知道呢。
果然,小二看这以前嚣张的妖精惨兮兮的模样,想起青山伯说过的话,好像真的又心软了。
这孩子亮晶晶的小眼珠子转啊转,最后拍拍胸脯,“那好吧!我帮你,不过,你将来可得报答我!”
“好好!叔一定报答你!咱们狐精最讲究信义了,你要是能救叔一命,叔将来一定好好报恩!什么话都听你的!”
“那,天地见证,一言为定了!”
跟老狐狸立了誓,小二又转身看着他哥,眼睛闪亮闪亮地看着他,哀求说:“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
13.
小二在山路上画了几个方格子,捡了块石头,抛进格子里,蹦蹦跳跳地玩跳房子。他哥哥大郎坐在路边,看着他卖弄自己的天真可爱似的,开心地跳来跳去。
两个孩子没玩多久,只见山路上走来一个人……一个道士。
这都是新社会了,虽说不是文革那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疯狂年代了,可广播里建设文明新农村的宣传也天天没消停过。这年头,大白天敢穿着身道袍到处走的……不是神经病,就是真正有点道行的修行者了。
小二停下了自己的游戏,愣愣地看着那个走近的道人。他很年青,大概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脸很白净,干瘦干瘦,看模样不像个道士,倒更像戏里头的文弱书生。道士的长相称不上好看,也就普普通通……只是细眼薄唇高颧骨,一副刻薄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