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洛天依很久没和人道过歉了,她是公主,呆在她身边还有小命在,就是她对得起你。可这次,她真觉得自己下马去看那孩子是件蠢事。
“公主无需道歉,”乐正绫打断洛天依的话,她不喜欢听洛天依道歉,她也不是为了让洛天依愧疚才替她挡下匕首的,“为臣护君自是应当。”
又是君臣这东西,洛天依倒更愿意乐正绫一直是不顾君臣将她从马车里拉出时的模样。那样,也能让她骗骗自己,她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她的。
“今日怕是走不了多远,”乐正绫的说话声依旧很轻,却努力用清晰的吐字抹去言语间的无力,“估计赶不到官家的驿站,随意找地方住下了。”
“嗯。”洛天依点头,眉却敛了起来。她不是傻子,她能听出来,乐正绫身上中的毒,没有被墨清弦的药压制住。
☆、十九
天渐暗,乐正绫一行到底到了一个小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掌柜是个精明人,一看领头的乐正绫的打扮,便晓得他们是官家的人,一张笑脸张罗着小二收拾出几间房给他们住下。
本来,就当这样安顿下来的,可不晓得是有意无意,那小二竟是记错了房间数,分到乐正绫时,竟是已无房间了。掌柜当时便急出一头冷汗,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在心下盘算着辞退小二等诸事宜,这蠢货,好死不死偏偏怠慢了看起来最不好招惹的一个。
“阿绫可愿将就一下与我同住?”洛天依看着掌柜胡子都要拈断了,终是忍住笑开口。
“这……”乐正绫没料到洛天依会这样说,一时犹豫起来。其实,若洛天依不说,乐正绫是打算和掌柜说让她和阿钿或墨清弦同住的。
“只说愿与不愿。”碧色眸子盯着乐正绫暗中扶住身后墙壁的手,洛天依可等不得乐正绫这般磨磨唧唧。这家伙,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那,委屈公……小姐了。”乐正绫低头应着,努力抵抗着身上莫名的不适,没想到那小孩子刃边沾的一点儿东西就有这么大的效力,若与洛天依耗下去,她估计自己得直接倒在地上。
那掌柜倒没察觉什么异样,只松了口气,感叹这位女将军旁边的大小姐不仅气质非凡,心肠也天仙似的好,登时觉得是菩萨下凡,巴巴地要去给自家老娘房里的观音像上两柱香。
“掌柜的,能否教小二备些饭菜和热水送来?”洛天依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她的目的在将人打发走,自然也不顾这锭银子是否连她们接下来几天的饭钱都抵得。
“马上就到。”洛天依出手阔绰,掌柜的自是高兴的,本来就带着笑的脸几乎要开出花来,匆匆收好钱就去吆喝小二。
支开掌柜,洛天依伸手去拉乐正绫,因着心下怕乐正绫不愿教人看到她这般模样再逞强,也不曾喊阿钿来帮忙。奈何洛天依自个儿也是个需要扶持的人,就这样,两人几乎是相互撑着进了房间。
“我去叫墨姑娘来。”洛天依把乐正绫放在床边便要去找墨清弦。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墨清弦的医术她看在眼里,乐正绫血中的那抹紫浅淡得很,加上之后她立刻以丝帕简单处理,能够融入血液中的毒已经微量得不能再微量。若是一般的毒,墨清弦的药怎么会解不了?
转身,却有一只手拉住洛天依的衣袖。
“不需要……”乐正绫的声音简直轻得快成一团云雾,只需一口气便会被吹散,可那份不肯示弱的倔强却还在。洛天依反手握住乐正绫的手,那手心的冷汗带着刺骨的寒意。洛天依觉着,她仿佛感觉到了某个时刻自己的温度。怎么说呢,这冷应是六月的雪,不该出现。
除了洛天依自己身上,她那隐秘的寒疾,这种非为常人的寒冷,早该在洛朝绝迹了。
怎么回事?据洛天依了解,墨许身边,明明就没有善于制毒的高明之人,他哪里去找这般难缠的毒物呢?可是,墨清弦也说过,她的医术……
洛天依只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刃上的毒,千万不要是……阑珊。
那是洛天依不愿想起的东西。阑珊,取自南疆的一种唤作“倾”的蛊。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世间确实是有蛊这种东西的。
倾,本与人无害的东西,可一旦将生于水中的它置于火中烧灼,留下的灰烬便是世间最烈- xing -的毒。但说是烈- xing -之毒,阑珊却不会要人的- xing -命,只是凭着一记独特的诱因,不断地折磨中毒之人,直至那人再也无法忍受,自行了断。
想到这儿,洛天依赶忙拂起乐正绫的鬓发察看她耳后。说来有些可笑,阑珊发作时侵入人骨髓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寒之气,它的标志却是病患的耳后的一枚血丝绞成的绯红火纹,像一盏残余的灯火,燃烧着中毒之人残余的- xing -命。所以,墨清弦在初见洛天依时,才会特意指她耳后。
万幸的是,什么都没有。
那么,便不是阑珊。洛天依松了口气,却因为拉扯的动作使袖中掉出一张纸片。洛天依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收过这张纸片。换句话说,她根本不知道是谁给她的。拾起纸片,隽秀的字体是陌生的笔法。
汝血即解药。
久病成医,洛天依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害一人,而益众人,这是阑珊的另一个特点,也是它虽为邪物禁术,却得以流入中原的原因。
融入阑珊的人血,是世人梦寐的灵药,虽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却能解世间最难解的毒。从某种意义上讲,身中阑珊之人,是打家具的木料,承四时风露,将雨夜雪天中的惊惧惶恐长成枝干,最后却还得为了满足人们的需要而被砍刈。
当然,这些是洛天依偶然从古籍了解到的,实际如何她也不曾见过。但如果要解乐正绫身上的毒,这个法子值得一试。
素手自头上取下一枚簪子,抵在纤细雪白的腕子上,毫不犹豫地便是一划,一条隐约的红线随即渗出一粒粒血珠,汇成一道更粗的红线。
眼下乐正绫已然熬不住昏睡过去,纤睫微垂,却紧紧咬住泛着异样苍白的唇,清朗眉宇间透着掩不去的戒备。人在眠中是最为脆弱的时刻,可那冰凉的指尖却还是无意中躲避着的洛天依的触碰,这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警觉,乐正绫在随乐正老将军征战的日子里,为了在无情的刀剑间活下来,身上挂了彩却不得不咬牙冲出重围时,被迫养成了这般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