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仍是无法独立,不是依旧得麻烦你么?只是欠的对象换个人而已。」
「不一样、不一样的。」王向辉摇摇头。「我不介意好吃好睡养着妳,让妳每天在家听听电视和音乐,闷了就出门走走逛逛,乐乐妳是我的责任,一辈子的……我想妳一定知道我的心意。」
「乐乐妳知道么,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鼓起勇气,靠近看不出情绪的清秀脸庞;王向辉握起乐乐双手,将埋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全盘吐出:「我从第一眼见到妳,就被妳开朗灿烂的笑容所吸引,之后每次看到妳沉稳、亲切地替病患看病,自信的模样让我越来越喜欢妳。有一次一位哑巴患者来,所有人都尴尬着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时,只有妳缓慢地用方言仔细边问边从他点头摇头来判断他的情况,那个人怕针灸,妳于是待在闷热狭小的诊疗间,坐在诊疗床的旁边,握着他脏兮兮的手,温柔地安慰着……妳知道吗?那一刻我就决定了,这个美好善良的女孩,我想跟她生活一辈子,照顾她,呵护她,守着这么一丝人间的温暖。」
「乐乐,我实话跟妳说吧!我毁容,而且左腿也截肢,我现在一无所有,唯一庆幸的是还有妳。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什么都不要,只想有一个家,有一个能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伴侣……乐乐,妳愿意么?」
长长的一段话,发自肺腑真诚的使人难以拒绝。一滴液体落在王向辉的手臂上,随后两滴、三滴,他抬头一看,泪水在乐乐偏瘦的脸颊画了明显弧形,乐乐咬着干燥的唇,不停摇头、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欲迎还羞,也没有吊人胃口,而是真真切切,微弱却坚定的拒绝。方才的紧张、期待、兴奋瞬间冷却,王向辉原先抱着极大希望,甚至根本没做任何失败的准备,这下顿时莫名产生一种被背叛的情绪。理智抽离,深藏着因毁容残废而越抑越烈的负面情感夹杂着暴冲的怒气,竟成了一股愤世的滔天恨意,发泄对象则毫无疑问的是面前瘦小脆弱的盲女。
「……是谁说好要陪我一辈子的?」王向辉咬牙切齿,冷冷说道。他用力抓住乐乐肩膀,粗暴摇晃着,乐乐吃痛,却只闷哼一声后便默默忍耐。「若不是妳,若不是妳,我会成这副鬼样子么?!安大医生能救一个被嫌弃的流浪哑巴,却不能救一个爱妳的人么!」
他大声咆哮,大半被毁的脸于焉狰狞扭曲,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受业火焚烧而带一身怨气。Rhyme护主心切,吠叫着冲上前咬住王向辉右裤管,意图让这个危险源离开;王向辉用力一踢,温和的拉不拉多被踹翻在地,Rhyme不屈不挠继续爬起来,然后一次次的攻击,再一次次被踹开。
「Rhyme!Rhyme……学长,她只是一只狗啊!」不断听到重物落地和虚弱的呜咽,乐乐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苦苦哀求。
「呵呵。」王向辉惨然一笑。「连一只叫『韵』的狗,妳都对她百般疼爱……安无忧说实话,妳心里根本就还有秦宵韵那女人吧!」
乐乐没回應,只是一直隐忍着委曲求全的她,听到这句话后脸上表情整个冷下来。王向辉此时倒像个泄气的皮球,放开对乐乐的箝制,瘫软在地上,他扫了眼面前难看之景,总算有些理智回笼;肚子一鼓一鼓喘着气的Rhyme,和闭眼却能让人感到冰寒入骨的乐乐,看着她的模样,王向辉知道有什么看不见的实实在在消逝了,那无尽的恨意又很快转成深深的懊恼、后悔。
「Rhyme、Rhyme。」乐乐神奇的准确无误走向白色狗儿所在的地方,她怜惜地摸摸她,狗儿不想让她担心,忍着满身伤痛抬起头来温柔磨蹭着乐乐双手,接着强自打起精神爬起,琥珀色大眼边警戒盯着刚才失控的某人,边微微施力拖着乐乐,往门口的方向走。
门关上的那刻,王向辉颓坐地面,将脸埋在双腿间,闷着自己放声大哭。
连日的舒适晴天,今个儿却意外下了小雨,从毛毛细雨再转滂沱。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因雨势车子也多了起来,将路口堵得严实;天地是一片茫茫的灰惨,走在其间心冷冷的,静静沉淀。这样的景和氛围,乐乐是看不见的,唯有雨丝打在身上的- shi -意疼痛,才有些许实感。Rhyme拉着她想躲到骑楼避雨,乐乐却坚持着偏要走在有雨的地方,彷佛藉由水的刷洗,就能冲淡什么不堪的回忆。
一人一狗,盲目在巷子里绕呀绕,不知目的和尽头在哪,孤寂的长路漫漫。Rhyme抝不过主人,只得无奈的陪着她一直走一直走;乐乐浑身掉进水里捞出来似的,单薄宽大的- shi -衬衣黏在身上,勾勒出削瘦身材,她低着头,水珠顺着中长发流下,敲入凹陷的小水漥里,凉风吹过她忍不住颤抖,牙齿嗑碰出声音。- shi -漉漉,很冷很冷,可乐乐不知为何却笑了,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笑得很灿烂很开心。
从瞎眼以后再没有过此刻的放松,抛开一切包袱,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她兴奋的、不顾任何的往前跑,无拘无束,Rhyme跟在旁边替任- xing -的主人注意障碍物,看她快被车撞到还要紧急死命地拉回来。跑啊跑,大雨滂沱霹雳环起,淋不散此刻的快乐,突然遥远的记忆浮现:很久很久以前在东城,那个夕落云霞满天、路灯晕开暖融融回家路的河堤上,小小的身影在笔直路上尽情奔跑,迎面而来的刺眼雨丝阻不了玩兴,尖叫着、欢笑着;身后传来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跑到前方,无奈又宠溺地接起- shi -答答的女孩……
乐乐突然停下来,反应不及的Rhyme急煞车,庞大身子向前翻滚,好不容易才静止,她哀怨又疑惑地望向乐乐。
乐乐回头睁开眼,无生气的大小眼只见一片理所当然的黑暗。东城的记忆,似乎又遥远了起来。
跑啊跑,历过数十年岁月,沧桑的宛如走了一辈子;不知不觉,东城远了,单纯的童年远了,物是人非。
「姑娘,我瞧妳淋雨一阵了,这样不好,会感冒的。」温文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与此同时放肆溅在身上的雨滴也被阻隔在外。「……妳带了一只导盲犬,看来是视障的朋友吧!这种天在外乱闯乱晃十分危险,不介意的话,我开车载妳回家?」
「……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自己……」
「唔!请不要担心我是坏人,我还有一个……呃妹妹一起同行。她看妳这样,也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