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是问斩的好时节,她却不怎么乐意伤人。说她优柔也好,寡断也罢。斩杀一事归于国主,原就秉着爱惜子民的夙愿。
为君六载,姚怀远始终深信民为国本,君国一体,伤民即是伤己。
至于自身福祸荣辱,便是神鬼之事,飘渺如烟,不可窥看。
“唉……”敛神端朱笔从厚厚的名册里挑出几个酸朽名字,姚怀远蹙眉理清开春时永宁贪污案的脉络。
永宁一案,原不该追究。
奈何,此案关乎国本。
想着永宁一地竟是有千余子弟,因未曾与太守行贿而耽搁前程,姚怀远便觉得这册上大大小小百十个官吏着实当可恨。
祈国官阁俸禄之高,素有民怨。
如若再填上这些尸位素餐之徒,那颓势便无人能挽。
好在朝中还有如良玉,明鸢这类能臣。
“明卿,你说这几人该如何处置?”锁眉念过那些熟悉到闭眼都能诵出的名字,姚怀远抬眼望向跪在殿中的女相明鸢。
她想听听明鸢的意思。
明鸢与她相识十五载,曾侍读左右,又是肱骨之臣。
“回陛下……”见姚怀远的视线已落到自己这处,明鸢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玉印呈上,保住名册上的众人,“昌王已经自缢在府邸,臣不辱使命……”
“恩?昌王已死?”亲手接过玉印,姚怀远愕然。
废储昌王竟是这般轻易就死了?明明上月才赐地南郡不是?
记过昌王姚念安离京时,那双满是愤恨的眼睛,姚怀远眼神黯了黯。
虽早在遣明鸢办差前,便知晓昌王是贪污案主谋……但如此突然的离世,委实太过蹊跷了。
是不是有人嫁祸了念安?
重新将精力凝到明鸢身上,姚怀远思绪百转。
昌王的差事是明鸢办的,昌王的死因恐怕只有明鸢能说明白。
“昌王是何时离世的?”姚怀远眸中划过深意。
明鸢道:“回陛下,是今晨。”
“今晨?”盯着眼前那双闪着机敏的眸子,姚怀远还想再问,明鸢已叩首将昌王写的自白书呈上。
“昌王说,陛下看过这些便什么都明了……”明鸢叩首道,“鸢今晨闻储将军大劫,臣请大赦!”
“恩?”见明鸢不声不响便救下了册上人- xing -命,姚怀远思忖片刻,道,“便依明卿所言吧!”
“是……”起身将偌大的宫殿留给君王一人,明鸢抬步迎上宫墙外的萧瑟。
祈国皇室,血脉虽多,却并不亲厚。
撇过夺储途中落败的六位皇女,这皇家能临朝的血脉,不过姚姓姊妹三人。皇家与寻常宗室不同。于寻常宗室,三人尚显单薄。于皇室这三姊妹而言,只要往这三人中扔下一把龙椅,两人都显得拥挤,更遑论三个?
旧时昌王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如今……
想过储良玉归期将近,明鸢眸中闪过几分暗芒。
陛下,你可知昌王不仅好端端活着,还藏在微臣府上?
……
目送明鸢离去,姚怀远把玩着王印怅然若失。这王印原是她赐与昌王,刻字“同光”,取义她一日临朝,昌王便一日不死……
谁曾想,斯人已逝,她却仍在皇位上。
仓皇俯身从案下取出四幅画像,姚怀远缓缓展卷,试图掩去面上的苦涩。
显赫的亲情薄如纸。昌王一死,左右两相怕是皆大欢喜了。
毕竟,昌王于群臣而言,是有胆识谋政的叛逆,并非姊妹。
低眉瞧着案上借的美人卷,姚怀远思绪纷乱。
她闭目似乎就能瞧见念安,那不设防的样子。
散漫地将带着自己体温的王印掷到地上,姚怀远冷眼旁观。
为储时,左右便有不少谋臣以昌王掌中有印为由,离间她们姊妹。
而今,她已为掌握乾坤,却仍护不住姊妹的- xing -命。
委实可恨!
女子临朝的祈国,百年皆循礼教安家宅,平四海。
信手翻阅历朝史册,何时能寻到今朝这等手足相残的恶事?
追忆过先帝临崩前那合不上的眼,姚怀远悲从中来。
母皇离世前,便忧惧百年之后,祸起萧墙。
谁料一语成谶?
母皇辞世不过六载,她们姚氏姊妹便仅剩两人?
盯着寒玉与乌金相撞后留下的那抹白,姚怀远打心眼地起了嫌恶。
登基二千个日夜,她从未敢将先帝的遗训抛下。
社稷重,君次之。
宗族重,己次之。
若是为君便只能孤家寡人,那她还不若将这位置让与皇妹含言来坐!
可惜,这不过是说说罢了。
含言当下未满十二岁,还经不得风浪。
第2章 第二章
记挂居在宫外的皇妹,姚怀远心神恍惚。
她或是有小半月没召含嫣那丫头进宫了。
说来也怪,昌王未死前,姚怀远甚少觉察宫闱清冷。到此时,不过是看了一份谢罪的自白书,她就浑身不在自。
这或是古语中所言的唇亡齿寒吧……
沉默过一阵,姚怀远低眉将压在案上的图卷细看。及笄那晚,除了昌王姚念安,她还绘有含嫣的像。伸指拂过卷中略显娇憨的醉容,姚怀远决意去含王府上看看。
料到支会含嫣会废些功夫,姚怀远在命过侍奉在殿外的婢子将铺在案上的画轴收好后,即点妆更衣,携五六宫婢,欣然乘车辇出宫门。
皇城的宫门修得宏伟。嵌着鎏金饰物的巨门似乎在昭示着,门内藏着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奇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