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阿碧,他一度想学汉语,但到头来还是只能学上几句问候,阿碧很温柔和善,从不笑话他,面对他别脚的汉语,多半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等。
面对伊勒德的询问,阿碧径自沉默了一会儿,在他屏息以待之下点点头,轻道:“好啊。”
不过一句简单的答应,便足以让他喜出望外。他点头如捣蒜,“明儿个妳骑我的马,我骑我爹的,这样才够快;就、就这么说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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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帐,娜仁其木格问阿碧为何在里头耗这么久,阿碧如实转述着伊勒德的邀约。
“妳答应了!”
阿碧笑得有些揶揄。“不可以吗?”
娜仁其木格安抚着因大叫而惊吓的马儿,回头扠着腰一脸狐疑。“不是……妳之前从没答应过二哥的邀约啊,那个登徒子!”伊勒德心仪于她早就不是秘密了。
阿碧被她突如其来的汉语逗笑了,想来是欺侮他听不懂,“这样数落自己的兄长好吗?”
娜仁其木格却是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啊!心怀不轨!”
她笑意渐歇,“我是真急需一把新的弓,之前那把就算修了也不堪用;不然,妳也陪我走一趟?”
“嗯!这是当然,不管是去林子里找桑木,还是取马奶,我都陪妳一道去!”
“伊勒德肯定要恨透妳这个妹妹……”
“阿碧妳说什么来着?”风太大了听不清楚!
滴溜溜的眼里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淘气,阿碧抱着胸,撇开头道:“没事儿!”
夜晚的星斗一如往常的灿亮,她忙完马儿的事之后,顺手解下马鞍,远离篝火时,她自然而然地牵起阿碧的手来。
“妳瞧那里!”她指着远处,阿碧定睛视之,只见五、六只兀鹰在仅存的晚霞间不断盘旋着,偶尔几只向下俯冲,似是在抢食。“不知是在抢什么玩意儿,没有马,就算奔过去找也是晚了。”
她们察哈尔旗依季节逐水草而居,那儿有丰美的草场或是水源就往哪去;族里的姑娘即便被赋予打理家务的重责,也会随着男人出外打猎或是赶着羊群、套野马,像娜仁其木格这样活泼外放的却也不常见。
“妳便是在看见那样的情景后奋勇上前,找到了我?”
“嗯!”娜仁其木格遥望着那处;昏暗的天色下,阿碧那有别于族里姑娘的白皙脸容彷佛透着光,“对了!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今儿个赶集去,听到了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南边关内的汉人兵马蛰伏几年,好像又有兴战的打算了……明明几年前才与女真打过一仗,他们赢了不是么?真是贪得无厌啊!”一说到“贪得无厌”,身边的阿碧身子冷不防抖了一下,她睁大眼睛,“阿碧……想起什么了?”
“我听见了。”
“欸?”
阿碧一派认真,把她的手收紧,低喃道:“我听见,曾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的那些人……痛苦哀号的叫喊声。”
细数三年前她救起阿碧的时节……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很多很多事,阿碧只跟她提过;而她答应阿碧,无论如何也别轻易把对她说的这些话再讲给别人知晓。她于是隐约明白,阿碧大概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其身分非富即贵,而且是在九死一生,牺牲了很多人的命才勉强活下来的。
正因如此,即便阿碧小她一岁,却已结婚生子,在她平静淡然的神情里,潜藏着饱受风霜与命运摧残的痕迹。
偶尔、偶尔她能从阿碧脸上瞧见近乎思乡般的情绪,却总是在转瞬间,把那些情感与思念深深压藏在唇边的浅笑。
但现在,阿碧毫无保留的,把那些个悲伤与缅怀全都袒露在她面前。“关心着、保护我的人,这回全都躺在寸草不生的大漠里。”
“也是因为……兴战吗?”
“算是吧?”阿碧的眼里闪烁近乎冷寒的温度;娜仁其木格不由心惊。
“妳曾说妳是跟着商队出远门,给沙漠里的强盗袭击,妳侥幸逃了出来……”
阿碧敛起眼来,似是不打算多说,她只得转了个话题,从袖里拿出一小盒胭脂,“阿碧妳瞧!我给我自己买的,还多带一面铜镜,妳教我怎么用好不?”
面对她期盼的眼神,阿碧淡淡一笑,“好啊。”
两个姑娘找了一块大石子坐下,由于是夏季,入夜了也只觉一阵凉爽,夜里的满天星光足够她们俩瞧清彼此;阿碧要她闭上眼睛,掌心拨了点胭脂,仔细地在娜仁其木格的眼角与两颊之间涂抹。
“这样会好看吗?”
“肯定好看的,咱们新娘出嫁,无一不以胭脂妆点脸容的;妳们即便不兴这东西,但是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漂漂亮亮的?”阿碧诱哄的嗓音就像云朵般松软,她任凭阿碧妆点,直到手上的铜镜给阿碧取走。“行了!妳瞧瞧!”
娜仁其木格怀着忐忑不已的心情睁眼,在看见涂了胭脂的脸容时倒抽一口气。“怎么?觉得不好看?”
“不是……看不惯。”她抬手来抹,颜色轻易便抹去。“看我变成这样,阿日善会喜欢吗?”
“应该会吧,毕竟妳是他的未婚妻,不是么?”
“是没错,可是……”她尚且犹豫不决之际,阿碧立马收起胭脂,要拱她顶着这张脸回营里去。“妳、妳做什么呀!”
“给阿日善瞧瞧呀,妳今天还没见过他吧?”
“妳要陪我去么?”
“妳的妆是我弄的,万一他嫌不漂亮,责任就由我来扛。”别看阿碧身子单薄,力气可一点不输给她们这些草原上长大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