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彷佛有只无形的手将她喉咙扼住,她大口喘息着,斗大的汗滴自额际落下。“妳动手杀人时……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哪?”
阿碧不语,坐在对头的她环抱着自己,双手不停颤抖着。“我睡不着……昨晚一宿没睡,只要一闭上眼,那些着火的兵卒彷佛就要出现在我面前!叫啊、哭啊的倒下……公主犒赏我们所烹煮的牛羊饭羹,应该是香的,我却光是闻着味道都要作呕……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妳们可以无动于衷?他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就因为这样,所以面对- xing -命攸关的时候,无人能不动容,无人能置身事外。”即便脸面涂黑,她的双眸依旧明媚灿亮。“咱们也是人;那些兵卒死了,有人替他们伤心难过;我们也是。妳问我杀人时想些什么……在取木材的那一回,是我生平头一次杀人。”
笑容如风一般自她脸上掠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若真要答,我什么都不想,唯一的念头只有拼命活下来。”
“这就是妳这么些年来的唯一体会,是吧?”她口气有些冲,阿碧听了仅是低下头,抚摸她送的一双银手环,还有阿日善给的扳指。
“还有珍惜自己所重视的人。”
抬眼时,阿碧的眸光如此纯粹,娜仁其木格早明白,她绝非是个冷酷之人,相反的,她比任何人都要多情重义。
“当阿日善知道妳走丢时,妳知道他作何反应?”
娜仁其木格摇摇头,“他怎么说?”
“发现妳的马匹不见时,他急着就要骑马出去找;我提议让他先去问问守着寨栅大门的将士,他却说等不了,若妳给敌兵抓了或是伤了,他肯定——”
‘我肯定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听了阿碧的转述,她抑制不住讶异的以手掩嘴,“他真的这么说?”
“嗯,这不正好?表示他很在意、很在意妳,也愿意包容妳的任- xing -,妳呀!真该多相信他一些。”
娜仁其木格不禁眼眶微- shi -,阿碧伸手搭住她的肩,她无言靠近,偎在姊妹怀里汲取着温暖。
“阿碧,”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鼻音浓重的开了口,“公主她……当真记不得妳了吗?”
拍抚着她的动作嘎然而止,阿碧睁大双眼,凝望着烛火无法触及的幽暗,“她看我抹去脸上的黑灰时,我一度以为她就要认出我,叫我的名字了,然而在最后的最后,她却是又缩了回去。”
“我也这么认为!”娜仁其木格抓住她的臂膀轻晃,“她明明记得妳!不知为什么又装作不认得。”
“嗯,可若不是她自己认出来便没有意义;而且她特意安排让咱们俩待在一起,或许也意味着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可能还要多一点时间证明。”
“证明……她莫不是怀疑妳出现在此的目的?”又或者是以为自己遇见长得很像的人。
“我不知道,但如今也只能往这方面想。”
“既然如此……妳打算怎么证明?”
面对她的急躁,阿碧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脸面。“我也还在想!”
“哎!妳、妳做啥……”她对这玩闹般的恶作剧显得措手不及,连忙抓紧阿碧的手腕。
“瞧妳!想觑得机会回家的又不是妳,妳别老是皱眉,这种事儿就交给我来烦恼!”阿碧解下头巾,“明儿个大汗的兵马说不准也就要到了,距离咱们往都庆府进发大概也剩不了几天;咱们好生待着,静观其变!”
两个人和衣躺下,娜仁其木格与她分别盖着两件薄毯;睡在营账里倒是比先前几日以穹庐为顶要好上许多。
“阿碧。”
“嗯?”昏暗间,娜仁其木格只能循声辨别方向;她又往阿碧的位置挪近几吋。“怎么了?”
“妳要是能够顺利回去……会做些什么事,想过么?”
回应她的是一串轻浅的叹息,“想做的事情好多,面见父皇、看看孩儿与夫君,以及……”
“那个湘君呢?”
身旁的人儿忽地狠狠一颤;娜仁其木格没察觉,续道:“这几年来,妳在梦里最常念着的就是这个名字……我很好奇她的身分,听这名字……想必是个姑娘?是妳的女儿么?可妳有一双女儿,却总是只听见妳喊这个名字;如果是娘亲大概不会这样叫吧?还是说妳有姊妹?可是一个姊妹、知己,能够使妳这么牵肠挂肚的么?她究竟是谁?”
“她啊……”阿碧默然,娜仁其木格耐心等着,只是折腾了一天,昨夜担惊受怕的又未阖眼,不足半盏茶时间便听见她轻浅规律的鼻息。
良久良久,在一片漆黑之中,才听见一串细微的哽咽声说道:“她是我,最想见的人……”
就在两个姑娘无声歇下的同时,布塔娜好容易才安抚儿子入睡;在这片满是杀戮气息的大营里,还能圈出一小块地方供儿子安歇成长之用实属不易。
刘弘,她与刘昊所生下的孩子;在他之前原有八个兄姊,只是在刘咸的“巧妙安排”之下,或夭折、或病死,无一幸免,唯一的手足只余这不满三岁的刘弘了。
刘昊就是看出了刘咸的心狠手辣,临死前才决定立刘弘为王储,并要她代为摄政,此举自然引起刘咸的不满,步步进逼,直到现下这般田地……
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总能让布塔娜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只要儿子还在,尚有支持她的势力可依靠,此战仍在未定之天!
吩咐宫女好生看顾,布塔娜踏出营账,在踅回主帐的途中,碰巧遇见安排着岗哨巡逻的阿日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