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啊,湘君,朕确实是怕极了此点。妳这番话,当真说到了朕的心坎儿里。”皇帝对她招手,“妳来,来到朕身边坐着说。”
湘君俯首,“陛下,以卑职的身分,不配与您同座。”
“妳已是朕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朕说能行就能行!”
她挪动身躯,诚惶诚恐的与皇帝一齐落座。“妳知道么?朕住在这宫里近四十载,每年多少都有些憾事,可,朕从未如现在这般庆幸。”
“陛下庆幸何事?”
他笑了,再度搭上她的手腕,“庆幸自己下了诏封妳官职,让妳到朕身边来!”皇帝语调中隐隐藏着得意,“也庆幸先帝有先见之明!大煌女子也能出将入相,为朝廷尽忠……妳当初力战那西荻勇士的英姿,朕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湘君身躯忽地僵直,脸色也略显苍白。“怎么了?”
“没、没什么!卑职深受陛下器重,当真是受宠若惊了!”她瞥了皇帝一眼,不甚自在的笑了笑。“但……卑职毕竟出身卑微,陛下连连破格任用卑职,卑职对此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妳是担心树大招风?”
她这钦差虽然已赋闲多时,但从受封为御前带刀侍卫那一刻起,在她背后的闲话便没少过,尤其是正式自聿琤身边脱离之后,梅派朝臣对她的攻讦更有如芒刺在背;聿琤表面上未动声色,私下恐怕也早就视她为眼中钉。
湘君不语,皇帝也不笨,忧虑的皱眉之余,更是扣紧了她的指掌。掌心之间,密不可分。
在他之前,只有一个人能这般牵她……“陛下?”
“湘君,妳是难得的珍宝,无论如何,朕都不希望失去妳。”皇帝凝望着她的芙颜,弯唇笑开,“妳就是朕的知己。”
感受到指掌间的牢握,湘君勉强牵了牵唇角,“卑职多谢陛下。”
*
由于深受皇帝赏识,湘君离开官舍,搬到凤藻宫里的起居室;又,其身分特别,故皇帝并未分派她与宫人同住,而是赏给她一间独立厢房。
‘妳就是朕的知己。’
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湘君不住回想着皇帝那恳切的语调,以及紧握住她手心的温度、指掌间的触感。
在入宫之前,湘君未曾尝过男女情爱,却是在感受到聿珏真挚又热切的情感后方识得情滋味。可她很难不想,聿珏与她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背德……不见容于世俗的。
她深爱着聿珏。
可与之同时,她也感觉到了皇帝笑容与抚触之下所掩藏的欣赏。
在皇帝心中,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后宫佳丽三千,有多少女子盼得自己能入得了皇帝的眼,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
只可惜,湘君不欲争夺这等“恩宠”,反而感到惶惶不安。
“他若真的对我动情……该如何是好?”
以身分言,皇帝的“临幸”是无上的恩宠。她好不容易自聿琤那儿逃脱,为了聿珏,她甘愿作为棋子,待在皇帝身边影响着、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同时也盼望一展长才,能为社稷、百姓尽一份心。
失去皇后,多少也降低了湘君陪伴在皇帝身边的罪恶感,但此刻先想到的,却是她夹在聿珏与皇帝之间,那不能明说,却已迫在眉睫的纷乱牵扯……
她不能对皇帝动情。
可她能阻止皇帝对她动情么?
私底下,她早就是聿珏的人了,若皇帝坚持要她……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聿珏为了夫家,不得不与谷烨卿行礼;她即便痛心、无可奈何,到底还能说服自己;可,她要是从了皇帝,就算能从此得势,甚至打击太子一党,她又将拿什么面目去与聿珏相见!
‘同是天涯沦落人!’
少懿悲怆的凄美笑容,彷佛镌刻般印在她心版上;被心爱之人亲手推向另外一副自己毫不恋栈的怀抱,湘君曾以为那是最令人痛彻心扉之事,然则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比裴少懿要好到哪儿去?
“不成……绝对不成!”湘君收紧掌心低喊。
“大人在说什么不成?您这是在看手相?”
一个不留神,苑以菡就这么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里,“啊……唔,没什么!”
“当真?您的脸色不对劲。”苑以菡挑着那英气十足的浓眉,小唇噘得老高。
“真的没事!”湘君笑得狼狈,在瞧见小宝站在她肩头,立刻转移了话题。“啊,小宝回来了!殿下可有回音?”
“您瞧了就知道了!”苑以菡将短笺奉上。
才一拉开就看见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聿珏只亲笔在最后提上了“明白”二字;湘君望了一眼,将短笺撕碎湮灭。“殿下这段时日都在府上闭门思过,与四公主的处境一样堪怜……过这个冬后,也差不多该临盆了?”
苑以菡睁着大眼点点头,“大人莫不是又要出宫去见她了?”
“还不知道,圣上今日遣我去给德妃娘娘护卫,回宫之后就发现他气呼呼的,邢公公与高统领连忙把我推到陛下跟前……完全就是拿我来挡驾,他们越来越懂得要拿咱去救火了!”湘君无奈掀唇,眼角不预期瞥见苑以菡偷笑着,立马压低了嗓音。“以菡!妳笑什么?”
苑以菡遮唇,欲盖弥彰。“卑职没笑!至少不是在取笑您哪!”
越描越黑!“以——菡?”
“唔!卑、卑职只是觉得……圣上果然越来越喜欢您了!”苑以菡叙述时满面春风,“当然卑职人微言轻,没能靠近着与圣上接触,但毕竟之前有幸得见圣颜;圣上当真一表人才不是么?也难怪几位公主都生得如此貌美,大人您的心……”她倏地收了口,只因湘君笑容尽敛,平静间隐带着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