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全然没个准备,她重重摔倒在地,怀里的巾帕掉了出来;她慌忙拾回,此动作没逃过皇帝的眼。
“那是什么?”
“是……已故爹亲给湘君的簪子。”
见她对此物甚为爱护,不禁起了好奇心,“给朕看看?”他抚着胸口,声调已然和缓许多。
湘君双手奉上,他瞧了瞧那老旧斑驳的断簪,以指仔细摩娑了几回。“早就断了的东西,妳还视若珍宝的随身带着?”
许是思念使然,她潸然泪下,难以自己。“因为这是爹亲唯一亲手赠与湘君之物……蔺家尽管为官,却家徒四壁,除了吃食与供子女读书习字外,身无长物。”
皇帝颔首,感触良多地把断簪重新交回她手心。
“朕以为……妳多少是喜欢着朕的。”
她闭眼,将头压得更低,“湘君视陛下如父,并无掺杂任何男女之情……”
“朕明白了!”皇帝挥手打断,勉强撑起身子,湘君原伸手要扶,却是给他轻轻挥开。他回到床畔,喘过几口气之后才道:“哭成这样,可惜了妳的花容月貌……朕明白了,妳的意思。”
将断簪收入怀里,随手抹去泪珠的湘君重新跪妥,“朕身边多是一些利己徇私之人,像妳如此重情重义的,当真稀少……蔺湘君听令!”
“卑职在!”
“君无戏言,妳的四品御前侍卫当定了,朕不会收回!”
既然不会收回,那就表示……湘君终于破涕为笑,“但为求名正言顺,让妳随侍在朕身边,妳的妃嫔名号,朕也不会收回……朕只要妳明白,相较于男女之情,朕更珍惜妳这个知己。”
“卑职谢陛下恩典!”
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皇帝立刻连咳数声,湘君搀扶着让他躺下;怒气尽消之后,皇帝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不过此刻的心情却是轻松的。“湘君,妳是第一个能教训朕又能让朕心服口服之人。”
面对他的调侃,湘君只能苦笑以对。
让皇帝用过膳食,又找了太医检视,湘君因而得空,暂且回到了居所。
“大人!大……”许是听闻了风声,苑以菡匆匆赶来,却在门前见着了一身女装打扮的湘君,登时收了口。
抹去脸面残妆,湘君钗钿与发髻并未除去,不过御赐宝刀仍系于腰间,如此刚柔并兼的模样,鲜明而突兀。
“您、您、您……”
“还是叫我‘大人’吧,别叫什么夫人、贵人的,听了不惯。”拂去水珠,湘君顿觉精神爽利,玉颊被冷水冻得有些发红,娇艳模样更胜胭脂。“妳不是该待在后宫,怎地过来了?”
“卑职听说,圣旨已下,您……”以菡缩了缩颈子,忽觉尴尬,眼睛也不知该放哪才妥。“看来陛下他终究还是把您给……”她叹息一声,哀婉同情。
回想着与皇帝之间的对峙,湘君仍觉心有余悸。“没有,我躲掉了。”
“欸、欸?”
苑以菡一副活像下巴要掉到地上的样子,逗笑了湘君。“听好!这事只有妳我知道……”两人靠近,她在以菡耳边低语,“……明白么?为免传出去落人口实,绝不可声张。”
“卑职明白!”着实松了一口气,苑以菡凝望着湘君如释重负的脸容,“真是太好了,不管是对您来说,还是云旸公主……”
“还不知道能躲多久,别高兴得太早!”湘君愀然道:“至少陛下眼前愿意放弃,此身份我虽不欲得,却仍算得上因祸得福……唯一担忧的,是大概很难再出宫去了。”
“说得也是,咱们只听说公主母女皆安,别说见面,连捎个信也困难。”
湘君颦眉,难掩思念的柔叹一声,“又是数月不见了;如今我的身分又变成这样,她也当了娘亲。我现在更担心沉寂了一阵子的太子那头,不知道又会利用陛下病倒的期间使什么手段。”
苑以菡望着她的愁容,十指交缠着,无言诉说心底的忐忑,一只信鸽自门外飞抵她肩头,她也没发觉。
“对您而言,只有云旸公主才能给您放在心头,对不?”
湘君闻言回头,苑以菡浓密的眉与大眼灿亮灿亮的,认真无比的求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我身边这么久,无论传信也好、谈心也罢,妳应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卑职知道!正因为如此……”以菡没来由的情绪激动,双手成拳,指甲近乎扎进皮肉,渗出血来。“正因为如此……卑职才更是不懂,瞧您千方百计的替她设想,周旋在圣上身边无怨无悔,难道不苦么?为何要为爱让自己如此辛苦……值得么?”
湘君失笑,柳眸间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是呀……当然是苦的……”她解下柳叶刀,倚着窗台,“我的命是聿珏救的,起初为了报恩,我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后来却不是了,她不顾身分之别的与我同榻,宁愿触犯圣颜也要与我在一起,即便在世人眼中,我俩有如云泥之别,又是如此背德的。”
“既是如此……”
“就因为如此,我与聿珏之间更显纯粹;我们为彼此用心付出,无怨无悔……唯一渴望的,只有活着。”
以菡为这个答案而惊愕不已。“只为了……活着?”
她颔首,无比坚定。“我与聿珏一心求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再见,盼得长相厮守的机会。”她哽咽着,一手收进手心,“为了这个,再苦都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