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娴回头一看,见林挽月微微低着头,一手护着胸前的薄被,另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袖口。
这活脱脱的小女子姿态,李娴还是第一次见。
低着头的林挽月没有看到,李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温和笑意。
林挽月只感觉似乎有千斤重量压在自己的头上,让她抬不起头,她攥紧了李娴的袖口,无声的阻止李娴离开。
李娴隐去了唇边弧度,故作冷清的问道:“驸马可还有事?”
“……公主。”
“嗯。”
“你……能再坐片刻吗?”
林挽月没想到李娴竟这般好说话,真的依言坐回到凳子上了。
心头一甜,松开了李娴的袖子,快速的抬起头看了李娴一眼,又低下了头去,双手抱着胳膊,压住围在胸前的薄被。
李娴一直打量着眼前的林挽月,自然将她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李娴暗恼自己眼拙,其实仔细想来,林挽月也有很多次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些许女子姿态来,自己居然没有识破!
李娴看向林挽月轮廓清晰的锁骨,因为常年被包裹着,那里的皮肤是白皙的,又得益于多年来的训练,让林挽月的身材非常好,线条清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随着目光的移动,林挽月白皙的胳膊上,那两道醒目的蜈蚣形状的疤痕映入李娴的眼帘。
这两道伤疤:一条是阿隐缝的,另一条由她先缝了几针,林挽月接过自己缝的,两次用的都是自己的头发。
此时头发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在林挽月的身体里,但是这蜈蚣一样的疤痕却留了下来。
看着这两条伤疤,李娴又不禁回想起林挽月当时受伤的样子来,第一次是躺在自己的营帐中,浑身是血,却倔强着一声不吭。
另一次是在护送自己回京的路上,谈笑自若的自己给自己缝合。
在林挽月昏迷不醒的那几日,李娴曾经为林挽月仔细的检查过身体,在林挽月的半身上,除了这两道蜈蚣一样的伤口之外,其实还有其他的伤疤,只不过因伤口不是很大,而且伤在“不方便”给别人看到的位置上,想来是她自己处理了。
其中有两处最让李娴触目惊心,一道是在林挽月的后背上,从右肩膀开始,一直被划到了左腰处,伤口极长;这处伤口余纨曾经提起过,也不知是文字的描述和亲眼所见的感受不同,还是如今林挽月变了身份,当李娴看到疤痕的时候,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另外一道是在林挽月的肚子上,靠近左腰的位置,巴掌大的伤口,想来应该是被匕首之类的利器刺中了,这人为了止血用烧红的烙铁烫平了伤口,留下模糊狰狞的伤疤。
想着想着,李娴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公主……对不起。”
沉默良久的林挽月终于闷闷的开口了。
李娴复杂的看了林挽月一眼,好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她都在想什么!
自己明明多打了她一巴掌,这三日来对她的身份更是只字不提,难道整整三天过去了,她还想不明白?
洛伊说:这人的胸口还有淤血,再加上忧思太甚,心肺一直不是很通畅,想必这个“身份”的事情,若不让她彻底放下,恐怕还要出问题。
李娴沉吟片刻,没有接林挽月的道歉,反问道:“所以,驸马当初给我讲的婵娟村的故事,活下来的那个其实是姐姐?”
“嗯。”林挽月闷闷的答了,仍旧不敢抬头看李娴。
“这五年,过的一定很辛苦吧?”
听着李娴温柔平和的声音,低着头的林挽月忍不住心头一酸:五年了,女扮男装生活在军营中五年了,每日担惊受怕,承受着超过女子身体数倍的负荷活在军营里,这一路,经历了多少辛酸?承受了多少只有林挽月自己知道。
其实有很多时候,林挽月都期待着自己的身边可以出现一个人,知晓自己所有的一切,不用自己的秘密要挟自己,并且维护自己的秘密,可以如李娴这般,没有意外,不去疑问,只问问自己:这些年,你过的是不是很辛苦?
无论伪装的再怎么像,无论站在多高的位置上,依然改变不了林挽月女子身份的事实。
她可以很严格的要求自己,可以为了活下去自己服用了药王花,流血也好,流泪也罢,她都可默默的咽回肚子里。
可这五年来,林挽月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心疼自己,可以些许怜惜一下身为女子的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余纨去了,林挽月如此悲痛的原因,在余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林挽月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林飞星!是林挽月!
余纨去了以后,林挽月有那么一阵子甚至觉得林挽月也跟着“死”了,林挽月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见证不在了,她又要以林飞星的身份,孤单的活着。
林挽月无疑是坚强的,身上这么多伤疤,身体有多痛,流了多少血,没有一次逼出过林挽月的眼泪。
林挽月同时也是柔软的,每一次至亲离开她的时候,林挽月都会流泪,这副身体她可以用近乎于苛刻的手段,锻炼到不比男子差的地步。
但是她的心,从来都是女子的。
李娴见林挽月迟迟不肯答话,却听到了如受伤小兽呜咽声传了过来,声音明显经过十分努力的压抑和克制,声音很小,带着颤抖,让人揪心。
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滴的往下掉,林挽月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情绪积压了太久太久,已经超出了林挽月的控制范围。
听着林挽月颤抖的呜咽,李娴竟被这哭声感染的鼻头一酸。
从这低沉呜咽里传出的痛,一下一下打在李娴的心上。
李娴不是没有见过林挽月流泪,但见到的更多的,是林挽月的坚强。
沉默寡言的人,说出的话更金贵。
坚强隐忍的人,流出的泪更震撼。
李娴的身体已经先于她的语言行动了起来,李娴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温柔的为林挽月擦拭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