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钟鲤的哽咽使苏榕浑身一僵,她放下两个胳膊,拍了拍钟鲤的背,安慰她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只要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无论怎么活下来吗?”钟鲤抬眼看着苏榕的脸,还不习惯面前熟悉的陌生人,她轻轻推开苏榕,失落道:“虽然再见不易,但我真的为你不值。”
“大概那时候生无可恋吧,一点希望都想挣扎试试。”苏榕摸了摸自己的脸,懒懒道:“如今在意的东西都变了,不谈值不值。”
第22章 钟(二)
地面上成群结队爬过的蚂蚁,连成一条黑线,苏榕和钟鲤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它们在烈日下奔波忙碌,才真正感到久别重逢的喜悦。
钟鲤将慕容幸的口谕转述给苏榕,强调林下之风,苏榕笑着安抚她道:“‘林下之风’是单纯夸你,如今她已不会认得我,即便她移驾来此,我避过就好。”
“我认得你,难道她会不认出你?”
面对钟鲤的质疑,苏榕浅浅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如果你亲眼看着苏榕断气,就不会信这张脸的胡言乱语。”
钟鲤回忆起第一天见到苏榕时,直称赞苏榕的易容术大有进步,殊不知有些事也是苏榕根本做不到的——苏榕等钟鲤确信了自己是苏榕,才讲出实情:“我遇到高人相助,才能逃出生天,易容术再高超,也没有高人换脸厉害。”
苏榕说完倒地不起,钟鲤手忙脚乱,守了七七四十九天,日日提心吊胆,才盼她悠悠转醒。
苏榕醒来浑身无力,瞌睡不停,也不见好。她怎么逃出来的,钟鲤不能想,也不敢想。光换脸一事,就够她匪夷所思一辈子了。
一日苏榕醒来,有些精神,钟鲤问她:“你可否带我引荐下这位高人,我当初若不是因为相貌被帝辛羞辱,也不会冲动毁琴。”
“高人其实不是高人,是妖怪,人情尚且难还,更何况和妖怪做交易。”苏榕见钟鲤心不在焉,伸手摇晃她一下,“如果她要你的琴技做代价,你换是不换?”
钟鲤猛然回神,坚决摇头。
苏榕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怕妖怪,只怕人心,人心善变啊!
“鲤,你不用妄自菲薄,这虽生活简陋,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一直十分羡慕你,若我当初能像你一样愤而离宫,或忍许多侮辱,恐怕也不会有这么……这么精彩的人生。”
钟鲤知道苏榕担心什么,也有些羞愧,岔开话题:“那妖怪帮你逃出来就不管你了吗?我这里荒僻,实在怕照顾不好你。”
“收留我吧。”苏榕苦笑,“我的人生没有选择,也没有家可以回。”
钟鲤一怔,默默握住苏榕的手。
“听闻慕容幸没有杀你的孩子,想来也不会杀你,你何必对她唯恐不及?”
“她不杀我的孩子,说明什么?或许是为了引我回去……一同杀掉。”
“苏榕!”
钟鲤惊得直呼大名,苏榕浅浅一笑,她又不傻。
即便苏榕不爱帝辛,为帝辛生下余孽是事实,她再无脸忠心苏杏。更何况,苏杏已不再是苏杏……她若轻易原谅慕容幸的野心,如何对得起九泉下含冤的姬玟,和自己一夜抚琴的淋漓痴心。
钟鲤冷静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遂不安:“若慕容幸捉不到你,要杀那个孩子你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苏榕红了眼眶,“我的能力只限于生下他,没能力保护他,慕容幸若杀他,我也只能背地里诅咒她而已。”
苦涩的药香四溢,两人相对无言,苏榕皱着眉头喝下药,心中也苦涩。
她哼起悠悠的小调: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钟鲤静静听着,觉得调子熟悉,不自主看向苏榕,直到柴火燃烧成灰,她才想起这是上山砍柴的樵夫所唱民歌。惊喜之余,钟鲤将苏榕喝完药的碗扣过来,用筷敲击为其伴乐。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一曲尽兴,苏榕眼里笑意更浓,拍拍钟鲤执筷的手,语重心长:“乐府令官位虽小,但能量巨大,好的乐声最能鼓舞人心。你不弹琴多可惜,美的东西总要传承下去。”
钟鲤眸光闪动一瞬,缩回手去:“我……不配弹琴。”
“那把断琴我修好了。”
话音未落,钟鲤眼中喜出望外,苏榕又话锋一转:“但那晚它被丢在摘星楼……你回去找,或许早没有了,又或许被人捡起……若能找到就算物归原主,不用谢我。”
“真的?”
“真的。”
苏榕点头,十分坦诚:“你去乐府拾琴也好,将这寺留给我,毕竟我才是真真正正一个寡妇。”
钟鲤喜悦淡了些,心疼道:“你在帝辛那里过得煎熬,他死后也不能摆脱他的- yin -影……我不放心你。”
“一开始难熬,地位高了日子也挺滋润。”苏榕笑笑,“毕竟得到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我对此早已释怀。”
钟鲤收起竹筷,盖好药碗药锅,将一切整理好,转身郑重向苏榕道谢:“慕容杏最对得起我的一件事,就是让我认识你。而我对不起她的,就是没照顾好你。”
“对得起自己就够了。”苏榕若有若无的,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坐累了,回去一躺又不知何时醒,你走时记得锁门。”
说罢,苏榕拍拍屁股起身。
“先别睡。”钟鲤急忙叫住苏榕,“我弹一支曲给你,你想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