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仇人用药控制, 一生凄苦至死。
因着这控制, 她不得不被那个人渣男子侮辱、强|暴,以致有孕。
而那个人渣男子, 却讽刺地是她的生父。
这一切还不够惨吗?
还有更惨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当年用药控制母亲的仇人告诉她的,这个仇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是她的授业恩师,是她自幼便敬服、崇拜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她敬服她的医德仁心,她崇拜她高绝的医术。
最要命的是, 这个所有惨事的源头,她竟能够那么坦然地面对自己,十几年。
她既然知道曾经的那些事, 面对自己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心中愧疚吗?难道良心不会时时受到谴责吗?
还是,她觉得当年救了自己的命,便可以以恩人自居?
须知,那胎里带的毒,还是她当年造成的!
杨谨犹记得,那日,她平静地听着自己的质问,更平静地问自己:“谨儿,你确定你要听当年的事?”
然后她便说了,依旧是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第三人的事。
是不是做坏人的,都能如此淡定?
也唯有如此淡定的,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坏人?
总之,杨谨知道,自己是无论做不来坏人的。哪怕是,理所当然地报杀母之仇,哪怕是,得了对方的允许,可以取了对方的- xing -命,她都下不去手。
最终,她没出息地逃了。
她觉得自己当真怂得可以,更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一个连杀母仇人都没有勇气下手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反抗?
那一瞬,杨谨的心被强烈的自暴自弃的情绪所占据——
踢吧,骂吧,打吧,最好一下子打死她,一命呜呼,她就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她解不开,却死缠着她,缠她至死的结了。
后来,梦着梦着,打骂消失了,周遭静寂下来。杨谨于那仿若天地初开的混沌苍茫中嗅到了一抹幽香,那是何等熟悉的幽香?
杨谨的心脏猛然抽紧了,梦中的她一骨碌身儿坐了起来,循着那抹幽香没命地追了去。
意念中,她跑了很久,久得她快要疯掉了,眼前无边无尽亦无分别的白茫茫的烟雾突地被从中间分开,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杨谨顿住,惊且喜地看着眼前蓦然出现的大片大片的海棠林。
这是……寒石山庄吗?梦中的她,痴痴地想着。
既是到了寒石山庄,那么那人,她可在?
她不顾一切地狂奔向那片海棠林,她在海棠林中狂奔,找寻……可是,除了满树满眼缤纷绚烂的海棠花,哪里有那人的影子?
杨谨潸然欲泣。她无助地立在层层树影中,仰头看着那随风绚舞的漫天的海棠花瓣,她想大声地喊“石寒”,或者“杨熙”。可任凭她拼尽全力,喉咙里仍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杨谨急得几乎落泪。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无限地惊恐起来,近于绝望的惊恐。
她怕,在这苍茫的天地间,从此以后,便只余她一人,独行……
“……熙!”她竭尽全力,也只发出了这一个字的声音。
接着,胸口翻涌,强烈的烦恶之感冲向喉咙,一股子甜腥的滋味。
我这是要吐血而亡了吗?梦中的杨谨想。
就这样死了吗?她凄凉地想着。
终究,母仇未报,也未再见到……她。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梦中的她,忽然觉得脚下颠簸个不停,头顶的天空也急速地颤抖起来。天旋地转一般,像是地龙翻滚,正在发生强烈的地动,更像是……整个天与地都在一辆巨大的马车上上下颠簸。
杨谨绝望了,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无声地嘶喊着——
“你……”气血翻涌,脑中眩晕。
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熙!”她用最后的力气喊出这个字。
然后,天崩地陷,将渺小的她掩埋了……
杨谨疲倦地睁开眼睛,入目处,是头顶的床帐。
这是……床榻?
她尚未适应初醒的状态,半是迷蒙地瞄着那床帐上繁复的绣纹。
这是哪里?她晕乎乎地想。
她记得她喝醉了,倒在了雪地里,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却又,不陌生……
杨谨一激灵,随着她的清醒恢复如常的嗅觉告诉她,有熟悉的幽香离得她很近,很近。
就是,她梦中苦苦追寻的那抹幽香!
“醒了?”有脚步声靠近,那把子嗓音,是、是——
杨谨霍然坐起,顾不得急于起身带来的晕眩感。她双眸瞪得大极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聘聘婷婷向自己走来的美好身影。
几个月不见,她的个子见长,人却清瘦了许多,本就大而亮的眼睛,在那张瘦成巴掌的小脸儿上,此时看着,更令人心生怜意。
石寒端着托盘的手禁不住抖了抖,恰如她此时的心。
克制住异样的情绪,石寒微微用力,双手攥住了托盘,不着痕迹地遮掩下自己心中的繁乱。
杨谨屏息,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来到自己所处的床榻边。
不论石寒走着,还是停下,或是将托盘放在身侧的桌上,又在她的身侧坐下……这些,杨谨都不管,她只管目不转睛地凝着石寒的脸,石寒的眼,恨不得看到她的骨头里、神魂里,紧紧地缠住、嵌入她的骨髓,永久地驻扎下去,再也不肯离开。
“还难受吗?”石寒柔声的问话,打断了杨谨痴狂的思绪。
她茫然地看着石寒翕动的唇,她知道石寒刚才说话了,但是至于说了什么,恕她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