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贴身侍奉她的内监已经随手关紧了门,垂手立在石寒身后的门内。
这是那日捡回杨谨之后,石寒再一次见到这位大周女帝。只是,相比当日街上的情形,此刻更郑重了些。
石寒抿了抿唇,终是微微屈膝,想要行大礼。
她纵是不满宇文棠当日对杨谨的“凶残”,但对方毕竟是上位者,为了寒石山庄,不,为了救谨儿,她也必须舍下身段去。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石寒很是懂得。
宇文棠却在她弯了膝盖的同时,开口道:“朕微服在外,庄主不必拘礼了。”
说着,朝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一扬手:“请这里坐。”
以石寒的身份,本就不愿向宇文氏行大礼的。女帝既如此说,她便从善如流地谢了座,端坐在了宇文棠的对面。
坐下来的同时,石寒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桌上,见只有宇文棠面前的一副杯碟筷箸,心内略宽。
宇文棠看着她,莞尔道:“朕知道庄主是个忙碌人,楼下还有人等待,便不叨扰庄主陪朕同饮了。”
石寒暗惊,抬眸对上宇文棠的眸子,想要从她的目光中寻到什么答案。
她毫不怀疑,宇文棠能够轻易知道杨谨也在楼下。但是,为什么要提到谨儿?石寒不信这里面没有旁的缘故。
宇文棠依旧噙着笑,向石寒道:“庄主是个明白人,朕也不喜啰嗦。咱们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吧。”
石寒心中更惊,面上却绷着不动声色,从容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宇文棠的眼中划过一瞬的欣赏,续道:“庄主最近在查宇文谨的事儿吧?”
石寒禁不住蹙眉。这个名字,听起来太过陌生,又冷硬。
她不由得目光滑向门口垂手侍立的内监。
宇文棠眉峰微挑,知道她心有防备,遂朝那名内监挥了挥手。
那名内监会意,乖觉地躬身退下,又小心地在外面关紧了房门。
宇文棠于是转过脸来,向石寒道:“如此,庄主可放心了?”
石寒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终究开口纠正道:“陛下指的,是杨谨吗?”
宇文棠呵呵一笑:“不错。”
石寒的心中闪过许多念头,终道:“是。在下确是在查谨儿的事。”
她情知在这京城之中,若是女帝想要探究,自己的行动怕是瞒不过的,索- xing -坦然承认了。然而,出于习惯,提及杨谨的时候,她仍是用上了亲昵的称呼。
宇文棠听到那声“谨儿”,眉峰不觉又是一挑,心里的猜想已经坐实了七八分。
“朕想同庄主做一桩买卖,不知庄主可有兴趣?”她说道。
石寒心内诧异,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宇文棠,道:“陛下想同在下做生意?”
一国之君,富有天下,想同小小的寒石山庄做生意?石寒不信。
宇文棠浅笑:“不错。”
石寒双眸微凝,沉着道:“寒石山庄便是做生意的所在,还请陛下明言。”
她已经忖出七八分的可能,是女帝要借寒石山庄之手达成某件事,就像曾经对杨楚杰……
想到自己的亲侄儿,其实某种程度上是死于自己之手,石寒的目光黯淡了几分。
却听宇文棠紧追道:“朕不是和寒石山庄做生意,而是要同你,做这笔生意。”
石寒头皮发紧,某种强烈的不安感侵袭而来。
“朕要你用寒石山庄,来换宇文谨,”宇文棠说罢,紧紧地盯着石寒的表情,“庄主意下如何?”
听到宇文棠抛出那个话题的同时,石寒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扼住了,胸中的那口气她许久才顺畅过来。
她盯着宇文棠玩味的神情,面如土色,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陛下不觉得步步紧逼,欺人太甚了吗?”
宇文棠不以为忤,依旧保持着浅浅的笑意,“庄主是想说,朕借着你之手除掉了杨楚杰这个蠹虫,如今又要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什么的吗?”
她自幼跟着裴重辉在御书房读书,伶牙俐齿的,口头上从没输过阵仗。
石寒盯着那张同宇文睿有三四分相像,与杨谨相像更多的脸,只觉得心头划过强烈的烦恶。
“是!不错!”石寒咬牙道,“陛下难道不是这样吗?”
宇文棠挑眉,面露欣赏,点头道:“庄主不愧是巾帼豪杰,这份胆气,很是不错。”
“不过,”宇文棠话锋一转,“庄主觉得,以寒石山庄现在的规模,还能够蛰伏多久呢?纵是我不怀疑庄主,但将来呢?寒石山庄未来的庄主,不论是谁吧,朕,或是庄主你,能够保证其不会借着寒石山庄庞大财力的支撑而对朕的江山起不轨之心吗?”
石寒默然。
“杨楚杰难道不是觊觎着,还曾经拉拢过庄主吗?”宇文棠又道,“他在财力上想得到寒石山庄的助力,在江湖上、人心上,想得到几年来如日中天的见素山庄的助力……”
石寒听到“见素山庄”四个字,不禁蹙眉。
却听宇文棠幽幽又道:“庄主可听说过西域的- yin -毒暗器’雷炸子‘?那东西不过寸许大小,抛掷后碰到硬物,便会炸裂开来,轻则重伤,重则夺人- xing -命。昔年姑姑亲征北郑的时候,险些遭了那东西的暗算。”
石寒陡然听到对方提及宇文睿,脸色更苍白了。
宇文棠睨着她的神色,暗叹一声,口中续道:“那么丁点儿的物事,一旦炸裂开来,都能夺人- xing -命,何况寒石山庄……”
她说着,认真地盯着石寒的双眼,“寒石山庄,究竟做了多大的生意,庄主恐怕比朕要清楚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