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早已经絮絮地向她介绍起这酒楼的来历了,堪称一个称职的向导。
“……高祖陛下当年就很喜欢这里的菜肴……先帝也常常微服来这里……”金二犹道。
杨谨听到“先帝”两个字,却是心念一动,某件被她忽略了许久的事——
若她的生父是宇文克俭,那么那位大周先帝在血缘上就是她的……族姑。杨谨当真不愿面对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知道了这位大周先帝曾经同石寒……
她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厌烦来。
恰在此时,二人的前方停驻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慌慌地直奔金二的方向而来,同时面上还挂着惊喜交加的神情。
“二弟!”他尚距金二丈许远的时候,便忍不住唤出了声。
金二听到熟悉的声音,呆怔,下意识地转向青年男子的位置,“大……大哥!”
那青年男子显然比他要兴奋得多,忙不迭执了他的手,热情道:“你久在外面办事,多长时间没回府中看望父王了?父王和我,都想念你的紧!”
金二听到那声“父王”,只觉得头皮发炸,却已经来不及止住他了。
杨谨耳力很好,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声,掩不住诧异地看向那名青年男子。
她此时,方惊觉,这名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子,同金二很有些相像。
不!与其说他同金二相像,倒不如说……他同自己更像。
杨谨的一颗心骤然缩紧,她惊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大哥,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我还要陪我朋友……”金二支吾道,他想尽快支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那青年男子正是相王世子宇文斐,他许久没见到自己的这位自襁褓中便被抱入宫中教养,后承继了逸王宇文达之嗣的二弟,简直比见着真佛还激动。
如今相王府式微,相王虽担着宗正的职位,然而不被女帝待见是满朝皆知的事儿。宇文斐将来是要承继相王爵位的,但同样是王,和他这个好命的亲弟弟相比,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他如今也是做了父亲,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人了,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而现在,听到这个前途无量的二弟说正在陪朋友,宇文斐的第一反应便是“二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遂向一旁的杨谨投去了殷切的目光。
孰料,只这一眼,宇文斐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去——
这个少年,怎么瞧着这般面熟?
他心头火热,只觉得这少年越看越觉得亲切,又见金二似乎很是维护这个少年,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想起了某个在相王府中传了十几年的说法……
“这位小兄弟,不知……怎么称呼?”宇文斐的音声发颤。
金二,不,应该说是宇文楷,见自己这位亲兄长的表情,便知道要坏事,慌忙抢身挡在了杨谨的身前,呵呵笑道:“大哥,我朋友初来京中,我正陪他逛呢!大哥有事,尽管去办!”
宇文斐怔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我是来这里会朋友的。二弟和……你的这位朋友,要去哪里?”
他说着,指了指头顶上“珍馐玉馔楼”的招牌。
宇文楷哑然。他总不能说,他也是来这儿的吧?
那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以他对宇文斐的了解,对方定会说“既然如此,那就由大哥我做东,一起进去吧”。
一时间,宇文楷颇觉挠头。他本就不善心计,脑子转不过来,傻呆呆地盯着宇文斐,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兄弟俩的对话,以及一举一动,杨谨皆看在眼中。
她表面上还算平静,内心里已经糟乱成了一团乱麻——
那种强烈的血缘上的感应在她的心头波荡不休。关于这兄弟二人是什么身份,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也惊然明白了,何以当年她初次见到金二的时候,会觉得如此亲切。哪怕是初次见面,金二就把她灌个大醉,她也只觉得金二- xing -子可亲可近,丝毫没想过对方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所以,金二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与他的关系了吗?
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彻骨的凉意,自杨谨的脚底迅速侵袭了她的全身。
她身世曲折,自记事起便无一时不在探究自己的身世来历;她素- xing -坦荡,自认为身边结交的人也都是坦荡、可诚心橡胶之人。可如今,事实却是……
若是金二情知她的身世,还刻意对她隐瞒,那么别人呢?会不会,还有人对她隐瞒着什么……
杨谨越想,心头的凉意更甚。
正当三个人僵持在街上,各自琢磨着各自的心事的时候,冷不防头顶上,自珍馐玉馔楼的三楼雅间窗内,飞出来一根筷箸,挟着劲风,直- she -向三个人所在的位置。
三个人之中,宇文斐的武功是最弱的,却也感知到了那股内力。
顿时,出于本能,三人各自闪开,撤出圈子。
那根筷箸刚好插.入三人之前站成的小圈子的正中心,击穿了青石板路砖,尾部犹微微发颤。
杨谨感知到那股内力,再看到那根筷箸,便清楚出手之人的修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她暗暗心惊跳开去的同时,逆着那筷箸的轨迹向上看去。
宇文楷与宇文斐兄弟二人,自然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见三楼窗户前,探出一张寒气森森的女子的脸。
“都上来!”那女子言语冰冷,隐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宇文楷和宇文斐看到这名女子,神色立时变了。特别是宇文斐,后背冒起凉风,一瞬间便被激涌上来的冷汗溻透了。
杨谨死死盯着那女子的脸,某个猜想在她的脑海中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