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儿!”石寒突然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
“嗯。”她唤她,杨谨便停下。垂着眸,黑色的睫羽在她的眼底投下了浓墨般的- yin -影。
“我无妨,不必准备醒酒汤,”石寒的语调又回复了素日的从容,“只是有点儿头晕,没什么的。”
“嗯。”杨谨还是答得简单。不动,也不回头去看她。
石寒暗自叹息。她其实很觉得疲倦了,大概是身体一度虚弱,真的不胜酒力了吧?但她觉得,此刻有些事,她必须同这孩子讲清楚。
泥潭深陷,只会害了这孩子。
“谨儿,你坐下。”石寒轻拍身旁的坐席,温言示意。
杨谨却站着没动。不敢坐,亦不肯坐。
石寒不以为忤,依旧柔和着神情,只是,内心里的心疼更深了些: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她亲身经历过那种不能求更不可得的痛苦。
幸好,谨儿还年轻,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比当年十九岁的自己,更容易被别样的风景所吸引。而且,谨儿不是孤立无援的,她会善加引导她。
石寒在心里宽慰自己。
她于是从容地牵了杨谨悬在身侧的左手。那只手因为她的接触而抖了抖。
石寒暗自叹息。
“过来坐。”她拉着杨谨坐在自己的身旁。
许是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温柔,杨谨没再抗拒,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挨着她坐下。
“那日,我同你讲了你娘亲的一些事,却没来得及讲完全,”石寒平静地凝着杨谨,“谨儿,你可想听?”
杨谨抬眸,目光黯淡而纠结,并没表示拒绝。
石寒于是道:“当年,大郑还未灭国,朝中有一名大女干臣,叫做战腾。他的身份,其实很复杂,他出自周国皇族,后来流落到了大郑,隐瞒身份,得到了大郑先帝的赏识,在朝中步步高升。”
“战腾始终与周国一股试图谋反的势力有勾结,他们暗通款曲,意图颠覆大郑与周朝的政权,割分天下,”石寒目光深邃,陷入了回忆之中,“战腾彼时在周朝布下了许多细作,尤其是在周朝的京城中。这些细作或是负责双方的私下联络,或是为双方做事。”
石寒说到此处,顿住了,担忧地看了看凝神静听的杨谨,犹豫再三,方道:“你娘亲,当时便是战腾布置在京城的细作之一。”
杨谨惊得睁大了眼,“我娘……她、她不是郑国的宗室吗?她怎么……”
怎么可能成了细作!
宗室亦有落魄的,亦有不争气的啊!石寒心中暗道。
“你娘亲的父母早亡,襁褓中被她的叔父收养。她的叔父是战腾的附庸,为了博得战腾的信任,在朝中征得一席之地,把你娘亲献给了战腾。”石寒涩然道。
杨谨僵住。她不是懵然无知的小孩儿了,知道“献给”意味着什么。
“战腾图谋的是天下,岂会在意一个女子?他看中了你娘亲的倾城之貌,强行喂下她一种- yin -毒奇药,逼迫她不得不到周国的京城中做细作,为他所用。”石寒道。
- yin -毒的奇药!
杨谨一凛,立时联想到了自己襁褓中即有的胎毒,以及幼年时所受的折磨。
“那种……药,是不是……一种……毒?”杨谨的音声颤抖。
石寒蹙眉,道:“这件往事,我也是后来才探查出来的。据说,那种药初服时能令人精神旺健、神清气爽,但却会产生极强的依赖- xing -,必得每隔一段时日便服一次解药,不然便会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杨谨跌坐于坐席上。她是精通医理药理的,怎会捕捉不到这种传说中的- yin -毒奇药与她自己所带的胎毒,以及前些日子石寒所中的毒之间的细微关联?
“什么人……歹毒至此?”她咬牙恨道。
石寒抿唇,半晌无言,皆在暗自揣摩她的神情。良久,方小心道:“据说,是当时周朝的那股反叛势力里的一位制药奇人所制。”
医毒同源。精通制药者,必定精通制.毒。这个道理,杨谨懂。
“后来,我娘,她便去了京城?”杨谨追问道。
“是,她是去了京城。”石寒道。
所以,她当年去京城,根本不是因为旁的,而只是作为被利用的一颗棋子!杨谨痛苦地想到。
亏她之前还肖想着,娘当年在京城生活,是自幼长在那里,还是投亲靠友到了那里……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可悲与不堪!
所以,她最后香消玉殒,也是因着那- yin -毒的毒.药了!
她长年服用那种可怖的东西,里面的毒质怎么可能不渗入她的骨血筋脉之中?就算当时她还年轻体健,也熬不住日积月累的蚕食。
尤其是……红姨说,娘当年是诞下自己之后,便撒手人寰的。身为医者,杨谨很清楚生产对女人的身体伤害有多大。
当年,娘是拼尽了最后的气力诞下了自己,然后便……
杨谨双目通红,心头如炙烤火煎般难受。
她不止是为自己的娘当年所受的折磨和苦痛而难过,她更恨,恨那个强喂了娘药的战腾,最恨的是那个制毒.药的人。
婆婆说,医者父母心。
婆婆说,身为医者,当有佛祖以身饲虎的慈悲心肠。
可世间怎会有那样的医者!制了那样的**来害人!
这样的人,愧为医者!愧为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百赎不得超生!
“谨儿……”
石寒心疼地看着杨谨,想俯过身去,为她拭干夺眶而出的泪水,却强行忍住了。她不能再做什么暧昧的事,引这孩子遐思。虽然,在她的心里,之前所有的关心和在意,都是出于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