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卧在软塌上聆听乐声,手指随之轻点膝盖打节拍。在柔和的音乐中,睡意渐渐涌上,眼皮开始合拢。
蓝衣内侍小步疾走进内殿,在塌前跪下:“陛下,温宁帝姬前来请安。”
庆帝的喉咙中有浑浊的痰音在咕噜作响,两侧的侍女立刻端来痰盂,他吐出浓痰,脸上露出慈父的亲厚笑容:“是琰啊,快让她进来。”内侍领命退下。
温宁是谢琰帝姬的封号,这个与她毫无牵连的女孩让秋阳想起了温十三,十年前他们在临街的窗边讨论着这个身份尊崇的女孩,那时候她多傻啊,说出的想法都惊讶到他。缘分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
姗姗的脚步声渐近,庆帝挥了挥手,秋阳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整衣叩礼而去。
她转身离开,猝不及防间对上了一双魂牵梦萦了十年的眼睛。
十年过去了,那双眼睛温和的神情依旧未变。
可是眼睛的主人不是记忆里风度翩翩的少年打扮,碧衫罗髻,瓌姿艳逸,毋庸置疑是女儿身。
短短的对视像经历了百年那么漫长,她率先错开视线,欠身一礼,克制住嗓音的颤抖,“参见帝姬。”
谢琰沙哑道:“你去吧。”
秋阳离开昭阳殿,抛弃了所有的克制,颤抖着在美人靠上坐下。这是离开昭阳殿的必经之路,谢琰如果出来,肯定会和她遇上。
她又想哭,又想笑,原来她爱的人和她是同- xing -,原来她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那么近,也许早那么一刻,也许也许晚那么一刻,她们或许就能邂逅。命运给她开了个荒诞的玩笑,看不见的巨手- cao -纵世人,上演一场又一场悲喜莫测的的好戏。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轻柔的- yin -影笼罩了她,她抬头看去,谢琰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深沉的黑眸看不出悲喜。
“对……”谢琰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秋阳出乎意料地紧紧抱住了她,她眼角有些酸涩,双手搂住秋阳的肩膀。
她们像两尊静默的石雕一般凝固,直到秋阳松开怀抱。
秋阳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稍稍举起递到谢琰面前。那是一块绣工绝伦的绢帕,各色江南常见的花朵在洁白的绢布上争奇斗艳,那些花并非用五彩丝线绣成的,而是真实的花瓣,不知用什么方法保持了长久的鲜妍,摸上去有柔软的触感,凑近还可以嗅到清幽的暗香。温十三离去一年后,有人找到秋阳,转交了这方绢帕。对方没有说是谁托付,秋阳心里清楚。
绢帕保存得很好,雪白如初,从未用过,只是被小心地珍藏着。
谢琰将它牢牢抓在手里,眼里有波澜涌动,而后渐渐趋于平静。她附在秋阳耳边微笑道:“我去过江南……那里依旧很好。”
“……谢谢。”秋阳沉默良久,似乎沉浸在对故乡的回忆中。她拿回绢帕,站起来,双袖叠拢,“宫墙之内,身份有别,告辞了。”她转身离去,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淌下,却不敢擦拭。就像多年前她目送温十三离开那样,她相信谢琰也一定在目送自己。
第19章 番外
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战场。
四周都是狼,绿莹莹的眸子里闪烁着邪恶的光,像是一盏盏飘荡在野外的鬼灯。它们庞大的数量还在增加,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剑,护在胸前,谨慎地提防有可能从各个方向发动的进攻。
雪白的狼王站在不远处的丘陵上,高傲地俯视着属臣们和敌人,落日的余晖给它漂亮的毛发镀上耀眼的金边,看上去光彩照人。
在她分神看向狼王的瞬间,两只狼同时扑来,前后夹击。她灵敏地贴地一滚,躲开锋利的狼爪,举剑划破从头顶飞跃而过的狼的腹部,黏腥的血淋了她一头,引起了胃液的翻江倒海。其余的狼也开始了猛烈的攻击,它们狡诈而冷酷,配合精妙,她身上很快见血,可是没有痛感,只有无尽的恐惧,这群凶残的敌人们似乎不知畏惧为何物,前仆后继地涌上来。这群狼被饿了许久,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食物不惜一切代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还有唾沫的吞咽声。
狡黠的狼用车轮战消耗她的体力,她的行动渐渐迟缓,手臂几乎抬不起来,敌人们轻而易举地就能在她身上添上伤疤。一只强壮的狼扑倒了她,嘴里的腥臭味喷洒在她脸上。
我要死了,她绝望地想,心跳如擂鼓。尖利的牙齿刺穿她颈部的肌肤,她的灵魂在刹那间脱离了躯体,奔向深沉的黑暗。
她被惊醒,背部冷汗潸潸,- shi -透了亵衣。大脑昏昏沉沉的,身体十分沉重而且麻木,仿佛颈部以下的神经都被切断了,嗓子干得快要冒火,她沙哑地喊道:“水……”
床边侍立的婢女发觉她醒了,惊喜地喊:“公主醒了!”听到她说想喝水,赶紧跑出去端水。
帘幕被撩起,清亮温和的男声传来,“庄太医,快来看看。”
庄太医给她诊过脉,又检查了一番其余地方,对谢瑜道:“帝姬这回能醒来,说明最紧要的关头已经过去了,余下时间只要好好保养,还是能恢复健康的。我写张药房,仔细按时服药,帝姬若是觉得不适便传唤我。”
面色苍白的谢琰吃力地问:“我的手还好吗?”
“这……”年迈的太医神色为难,看了眼谢瑜才敢告知实情,“殿下双手受创极重,虽没有完全废掉,但不宜再动武,若是强行舞刀弄枪,恐怕再也医不好了。”
谢琰闻言静静垂下眼睫,并没有表现特别的情绪,微笑了一下,“多谢大夫了。”太医连道“不敢”,拱手退去去写药房。
谢瑜动作轻柔地扶她起来,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水,小勺小勺地喂给她。
谢琰喝了小半碗还觉得渴,谢琰却不敢再喂,拿手帕擦擦她嘴角,“你刚醒来口渴是正常的,切莫一次多饮,稍后再喝。”
谢琰重新躺下,不忘问自己昏迷后的情形:“那日的现场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