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 by 小隐君(下)【完结】(4)
2019-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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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卫介虽应着,心里到底有些不安,便又犹犹豫豫地道:“侍郎虽有意护傅中令周全,但如今宫中主事乃金昭体元殿的季承乾,侍郎此举似有愈规越权之嫌。若无人过问也还罢了,若是与不游阁的守卫起了冲突,这可……”
犯规矩的事宗赫做的多了,也不怕添上这一条。少年便抿了抿唇,不紧不慢的道:“据我所知,傅中令身边有一块‘如朕亲临’的玉牌,你向中令郎要了来。若有麻烦,便先用着,有了那块玉牌,便是季承乾亲自来了,你们也不用理会他。余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遵。”卫介双手接过宗赫递给他的那块雕刻有灵芝祥云图案的银色侍御令牌,躬身而去。
阿蛮见宗赫如此雷厉风行,心中也有些奇怪,便问道:“侍郎,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非得如此行事吗?你又怎知傅中令在不游阁会有意外?”
宗赫微微一笑,“你或许不懂我朝律法,我也才上过几堂入门的课,但皇帝却曾对我说过‘季承乾精通律法医学’……”
阿蛮的确不太懂得那些枯燥乏味的律法条例,便歪着小脑袋好奇的道:“季承乾不过早学了几年,便是精通律法,也没什么稀罕。但这与傅中令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宗赫知道阿蛮聪明机灵是尽有的,但毕竟年纪小思虑不深,便为她一一讲解道:“你细想,季承乾既是精通律法,自然应该知道要想明断一案,需实证确凿。而玉川此案,只有虚证,没有实证,更无人证、旁证、死证。能拿得出手的证据如此虚浮,根本不可能判定玉川罪名。”
阿蛮心思也极玲珑,立即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若按侍郎所言,如果真是有人想要陷害傅中令,根本无法单凭这样手段办成?那此人费尽心思又有何用,不出几日,傅中令自然会因为案情无凭据,而撤了罪名回宫的啊?”
“所以,我才疑心将玉川贬入不游阁,或者只是某人计谋的第一步,而随后……”
不待宗赫说完,阿蛮已是全然明白了,心中不由得一寒,便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侍郎担心傅中令会在不游阁出事?!”
宗赫轻轻点了点头,冷冷的道:“不怕一万,只防万一。如果玉川真的在不游阁出了事,只怕还要被按上一个‘畏罪自尽’的名头,那才是真是永世洗脱不掉的罪名,便是人死了,老家的亲眷也还要吃挂落!”
阿蛮被触动心弦,强按着翻涌不息的思绪,低声道:“侍郎,那如今之计……”
“如今之计,便是要后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宗赫决意要护傅川周全,若谁有不轨之心,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也省得还有人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宗赫说罢,又缓缓道:“待陛下晚上过来云图阁,我自然还要据理力争,劝他早些让玉川回宫。”
阿蛮钦佩宗赫如今敢做敢为,但也不免有些隐忧,便轻叹道:“侍郎事情想的周到,但行事如此强硬,就怕惹出事端,若得罪了季承乾,往后的日子亦不好过啊。”
宗赫从容道:“眼见就要有人骑到头上来了,难道还要我们敛手待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向来便是我行事的宗旨。在这后阁,若能相安无事,是大家的福气,如果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宗某倒也乐意奉陪。”
阳光照在他那神情不可侵犯的脸庞上,光芒凛凛,似褪去了一丝少年的青涩,更添了几分果敢与坚定。
阿蛮轻应了一声,咬牙道:“傅中令之事,说到底还是缘由侍郎受伤而起。这个既害了侍郎,又想要害傅中令的人,我们可绝不能轻纵了!”
“谈何容易。”宗赫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对此事并不乐观,“季承乾受伤致残,时至今日,真凶依旧逍遥法外,你虽然说宫里上下都疑心是谢宣奉,但亦无凭无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疾风的饲料中下了药,也还未可知,再追查下去,多半也会是草草了事。往后,还是格外留心吧……”
正说着,突听宫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宗赫便谨慎地闭嘴不言。
“卫大叔,你怎么回来了?”阿蛮回头一瞧,来的却是才去了不游阁的卫介,不由得惊奇问道:“可是不游阁出了什么事?”
卫介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在宗赫面前躬身道:“侍郎,小的刚才去不游阁一瞧,傅中令病了,正发烧呢,您看是否为中令郎请个太医?”
宗赫心中一紧,难道自己布置的已是迟了?便沉声对卫介道:“这还用问?还不快去请太医!”说罢,又回首对丫头道:“阿蛮,即刻带我去不游阁!”
“这……”要去那是非之地,阿蛮心中颇有些不乐意,便吱唔着道:“侍郎,陛下可是千叮万嘱吩咐侍郎要在宫中静养……”
少年脸色一沉,怒道:“我的话你也敢不听?!还不快去给我备步舆!今天我还就守在那不游阁了,皇帝要是来了,让他直接上不游阁找我!”
见宗赫上了脾气,阿蛮吐了吐舌,只好大声道:“遵!”
☆、17. 一波尚未平
日上梢头,不游阁。
晏南山赶回不游阁时,宗赫与太医已是比他先到一步。见少年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南山不由得有些心疼,忙道:“世显,你怎么亲自来了,自己有着伤,正该在宫里静养着才是。”
“我的眼睛不妨事,过两天说不定便能好转。”待卫介将太医送出了门,宗赫立马收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问晏南山道:“南山,昨儿晚玉川是怎么回事?你不用瞒我,阿蛮都和我说了,床褥子上还留着那玩意儿呢!”
晏南山看了眼宗赫,又瞟了眼床上那人,嘴角微微抽搐,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叶琛?!”宗赫自听了傅川口中胡言乱语,便已是怀疑上了,如今见晏南山一味沉默不说话儿,更知确凿无疑,当下便怒不可遏的道:“那个挨千刀的,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亦教训了他一场,但事已至此,世显,你我还是不要再提!只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万万不可让别人知晓。”话虽这么说,但晏南山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混乱过。叶琛信誓旦旦的样子尤在眼前,而宗赫一发现傅川的事,却也立马怀疑了叶琛,压根没往皇帝身上想的样子,分明又佐证了昨夜皇帝是与宗赫在一起的事实。
“我早让你劝劝叶琛,你还偏不听!觉得叶琛对玉川好也是玉川福气!我瞧着是晦气大了!”宗赫气鼓了脸,恨恨的道:“便是玉川守着规矩不出错儿,还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呢。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的把柄!你还想瞒下这事?简单,即刻去把叶琛剁了埋了,兴许这事还能不叫旁人知道。但只要剁不死他,你看他日后会不会挖空心思往太和宫钻!”
晏南山心道,算是被你说中了,这会儿叶琛就在外头,千方百计想进不游阁来看傅川呢。平时那么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勾了情这一字,眼里除了心上的那个人,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简直就是着了魔中了邪!
这么想着,晏南山便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道:“世显,劳你费心照看一下玉川,我先回宝文宫上课,得便儿再劝劝叶琛,必是要叫他死了这心才行!”
白瞎功夫!宗赫对此才不抱指望,回头一想自己已是落下好几天的课,忙又扯嗓子喊道:“南山,别忘了帮我抄笔记!”
“哎!”晏南山头也不回的应了,匆匆穿过院子出了门去。
屋子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阿蛮带着侍从帮傅川更换被褥的窸窣声响。宗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时心绪连翩。
院子里的马尾老松遮了日头,堂屋里有一股森森的凉意。少年虽看不见,却仿佛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晦涩的气息,仿佛积聚了经年的怨恨与伤戚,沉甸了无数的不甘与绝望。静静的看过所有的悲欢,静静的划过岁月的蚀刻。
正隐隐伤感,耳边,却又听到傅川低喃了一声:“不要喜欢我……”
突然,心里就是止不住的难过。
“阿蛮,喜欢一个人,真的不容易。”少年轻叹一声,这时候,倒又觉得叶琛似乎也有情有可原之处。
阿蛮一边麻利的换上从云图阁带来的朱红缎地锦褥,一边口直心快的道:“婢女心里只有侍郎一个,只要侍郎喜欢陛下,陛下也喜欢侍郎,婢女便顾不得别人死活。”
宗赫静默片刻,小丫头的话,有几分天真,却也是几分残忍。自入阁这些日子来,皇帝虽说也临幸了傅川几回,但待他与傅川,谁厚谁薄,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白。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只顾享受皇帝对自己的独爱专宠,无暇顾及哪怕是自己朋友的傅川与晏南山。虽说傅与晏在自己面前从无怨言,但自己亦无一言半语的安慰,更无劝褚云重分宠他人之心,一丝一毫也没有,以前没有,以后,只怕也不会有。
宗赫自认并不是自私自利之人,但情之一事,他却怎么也大方不来。甚至有的时候,还忍不住会想,如果傅川未能选入后阁,倒与叶琛不失为良配佳偶。
“阿蛮……”少年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你可知太宗、圣祖之时,可有后阁侍郎自请出阁或被遣出阁的?”
“自请出阁从未曾听说过,太宗时倒是有被遣出阁的……”阿蛮突兀的咽了下文,匆匆替傅川掖好被角,放下床帷,按着砰砰急跳的心口,回过身子对着宗赫强笑着道:“不过,如今侍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未来的日子只有升阁,哪会出阁!那么不吉利的事儿,侍郎以后可再别提啦。”
话虽平常,但宗赫分明察觉到阿蛮语速变得异样的急促,不仅笑声发虚,语气中更是有一丝从未有过的紧张与不安。若是眼睛尚好的时候,少年只怕还不会有这等敏锐的洞察力,但偏偏他如今眼睛看不见,对外界的感观全靠听觉与嗅觉,便是极其微小的变化与不同之处,都能巨细无遗的捕捉到。虽是眼睛一片漆黑,却更是看得透澈清明。
直觉这丫头似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但宗赫也没有唐突发问,只先细细将两人刚才的对话复了一遍,思前想后,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正奇怪着,却听阿蛮恢复了轻松欢快的声气,一叠声儿道:“侍郎,侍郎,傅中令醒来了!”
宗赫心里到底更牵挂着傅川,便将这点子疑心先搁一旁,忙吩咐叫取水来,又命人看院子里药熬得如何了,又听傅川虚弱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世显哥哥,你眼睛不好,怎么也来了。”
“听说你蒙冤进了不游阁,又病了,我特来瞧瞧你。”说罢,宗赫又顿了顿,压低了声安慰道:“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且安心,我与南山必是要帮你瞒着,叶琛这混蛋,这回我可不能轻饶了他!”
傅川想起昨晚叶琛所说之话,心中一痛,又急咳了两声,方无力地道:“世显哥哥你别生气,叶琛他……至多我以后……不再见他便是了……”话虽这样说,眼角却又滑下一滴泪来。
笨蛋!原来你也喜欢了他对不对?!傅川话中不舍之意,宗赫听得分明。刚才还想剁了叶琛,这会儿却又恨不得对傅川破口大骂。
一对坡驮儿!车辕梢着铜包镶,鞍槽钉着铁插销,四个车轱辘二头犟驴子,倒是绝配!
“阿蛮,药煎好了没?”宗赫窝火的一拍木椅扶手,大声道:“好了便端进来,服侍中令郎吃药!”
日当正午,简贤讲武殿。
日中过后,褚云重才下了早朝,皱着眉合上谢仲麟那封关于安邑的密折,摸着因熬夜泛起一层青茬的下巴,心中一阵烦闷。正要打发人去云图阁瞧瞧,侍立在旁的大侍从卫临忙回道:“陛下,不游阁的傅中令病了,宗侍御一早便带着太医去了,听说这会儿还没回宫呢。而且……”
褚云重一皱眉,轻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起来,有话只讲一半是什么意思?剩下的是要朕猜谜吗?!”
“是是是,小的嘴笨!话也说不齐全!”卫临自打一个巴掌,觑着皇帝脸色,又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回道:“小的听底下人来回,说是宗侍御不仅去了不游阁,还命侍从们守着,如今闹得连季承乾的人也进去不得。承乾半刻钟前便来了资政宫,如今正在政事堂前候着求见陛下,只怕是要述一述委屈呢。”
这家伙!眼睛瞧不见还要四处蹦哒,小小七品侍御照着四品承乾也敢打脸,真是无法无天!褚云重心里着恼,既恨宗赫成天惹事一刻不让人安生,又恨他不爱惜自己身子。但转念想着少年如此强项硬气,却又实在忍不住想笑。
卫临见皇帝脸上神情略一和缓,忙问道:“陛下,可要宣季承乾觐见?”
褚云重脸色一凝,摇了摇头道:“朕今日乏了,不想见他。你让莲生先回金昭体元殿吧,便说事情朕已是知道了,傅中令既是病着,还是先挪回澹月阁,旁的事容后再议。”
“遵。”卫临领命,便躬身退出殿去。不一刻却重又回来,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神态,蹙着眉道:“陛下,季承乾不肯回宫,定是要求见呢。”
皇帝黑曜石般的眼眸似有火花一闪,但只一瞬便重又静若深潭,坚毅的嘴角随即扯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不疾不徐的道:“既是承乾不肯下令旨,卫临,你便传朕口谕,命傅中令暂回澹月阁养病,不得有误。”
“遵。”卫临伏□领了旨意,又仰头问道:“那殿外的季承乾?”
褚云重略一沉吟,取过案上纸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几个字,又一连串的吩咐道:“将此字条交给季承乾,承乾是冰雪聪明之人,阅后自然懂得。再命孟驰项阳他们备马,朕即刻要去太阁府。你今日留在宫里,待宗侍御回了云图阁,便去传个话,说朕今天会晚些时候再过去。”
卫临伏在地上一一应了,待皇帝被侍从们簇拥着离去,才悄悄打开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字不多,统共只有二、三句话:“金昭体元殿丹凤亭旁,前年秋末种下的那株白色曼陀罗,今年花开否?”
虽事不关已,卫临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忙合上那纸,给还痴心苦候在殿外的季莲生送了过去。
☆、18. 一波却又起
皇帝步下丹墀,正等着孟驰牵马过来,不料季莲生摇着轮椅神色张惶的匆匆而来。褚云重微皱了皱眉,欲待避而不见,但殿前空旷无处可去,只得耐着性子等他来到面前。
“陛下……陛下……”季莲生来势太急,待到了皇帝面前,身体控不住去势,往前一扑伏倒在皇帝脚下。仰起头,那张清华俊秀的脸庞已是急得失了颜色。
“不是让卫临跟你说了,朕还有事要去太阁府,让你先回宫休息吗?”褚云重负着手,向宫门处张望了一下,心中着恼孟驰牵个马还如此磨蹭。
季莲生觑着皇帝神色,心中因刚才看到的字条实在是忐忑不安,便期期艾艾的道:“陛下……你该不会是要疑心我?我种那株曼陀罗也是遵医嘱,为了治病之用。岂敢有害人之意,还望陛下明查!”
褚云重这才望了他一眼,平静的道:“朕又何尝是要疑心你,你不也用自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朕写那话给你,也只是想提点你,单凭曼陀罗定罪,实在是过于勉强。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你也算是精研律法,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陛下责备的是……都怨莲生初担大任,行事仓促思虑不周……”季莲生艰难的支持着身子,却是连跪都跪不起来,心里一时酸楚,又急又愧,声音中不由得带出一丝哽咽。
见眼前身子残弱之人如此惶然,一脸泫然欲泣,褚云重心底亦叹了口气,便弯腰将他抱起,重扶他在轮椅中坐下,又语重心长的训诫道:“莲生,你且将心比心,傅川一样也是治病,就因为治咳喘配的药中有一味曼陀罗,分量也极少,便该羁押不游阁。那你这四品承乾,宫里还种着曼陀罗花,又该是何等罪名?你是朕钦点的后阁主事,自你上任之日,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一言一行?你若不能做到处事公正评判公允,而是一味宽以待已严以待人,如何能够服众?如何能够收人望得人心?”
季莲生被皇帝训斥的耳红面赤,一时低垂了头,只觉汗颜无地,喏喏的道:“陛下训诫,莲生受教了,日后必当反躬自省,立身行己。”
褚云重见孟驰项阳已是牵了马过来,便跃身上马,又对季莲生轻敲缓击了一番:“德之所立在于一心,你虽身残,心不能残。朕既将后阁重任交于你,还盼你不负众望成就一番事业,你莫辜负了朕的心。”
望着皇帝远去的身影,季莲生紧紧咬住了颤抖的唇。身残,心不能残?这样的话何其讽刺!自受伤以来,每一日每一夜的痛苦与孤独,早已酿成了剧毒。而自己的五脏六腑亦每时每刻都浸没在这毒液中,腐蚀得心都仿佛空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残、或不残?!
暖春的阳光,总是明媚而又温柔。而季莲生的身子却仍似冻结在酷寒的冬天,那么冰,那么冷。任凭阳光再暖,也温暖不了半分。
凌太阁府。
才踏入凌越的寝室,褚云重便不顾形象的趴倒在他那张厢玳瑁屏风床上。这一日一夜委实太累,便是之前的几日,也没一天睡得好。如今宗赫的手术总算成功,他心身一松,强力压制了几日的劳乏便潮水般席卷上来,只叫人想沉沉睡去。
然而世事总不教人如意。凌越轻快的踏入内室,揪着耳朵把褚云重从床上拽了起来,笑道:“敢情我让哥哥过来,是来霸占我的床?”
“好弟弟,先陪哥哥睡一会儿。亚父呢?”褚云重耍懒的搂住凌越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他也拉扯到床上,一床锦被遮盖了,倒让凌越哭笑不得。
“亚父与仲麟去已是去了西郊大营阅军,怕是二日后方回来呢。”凌越捏着皇帝的耳朵,用力一拧,非得要他醒来不可。
又轻又软的鹅羽被因才晒过,满是阳光的清新香味,褚云重嗅得舒坦,愈发起了困意。无奈耳朵依然被拽着,究竟睡不得,只得勉力半睁开眼,懒懒的问道:“越儿,怎么今日又急急的要我过来,可是想傅川了,急着要进宫?”
想起昨夜那场叫人愉悦的性事,实在是自己得了傅川之后最满意的一次,凌越不由得会心一笑道:“哥哥也太无情,明知玉川是我枕边人,被关去那不游阁,你也不帮衬一声,这会儿反倒还来戳我的心,着实可恨!还好我得知了消息,昨儿已是去不游阁见过玉川……”
“你昨晚去了不游阁?”褚云重这才大睁了双眼,略有些责备的道:“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出了岔子,或是让人瞧出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自有分寸,哪次给哥哥惹过事!”凌越素来行事稳重,这一回也是因为几日没见着傅川心里不免有些念想,又有宫里人传了消息来说他被贬去不游阁,情急之下这才略有些冲动。不过去之前,他亦做了周密的安排,又一路小心,想来料应无妨。
“适才下了朝,便听说傅川病了,我原本还疑心在别的上头,原来竟是被你折腾的……”褚云重捏捏弟弟的脸颊,**一笑。
凌越轻一皱眉,拉下褚云重**的手,恼道:“那地方实在住不得人,玉川只怕是夜里着了凉。还是要赶紧把他接回宫才好,哥哥若再不肯出面,我可要越矩代劳了。”
“出宫之前便安排妥当了,你的事,哥哥哪次不帮你留心。只是下次再不可贸然进宫,总是人多眼杂,难保万无一失。”凌越素来沉稳,褚云重也向来放心,想来这次也是事出有因,云重便只略略嘱咐了几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却不知,偏偏只这一次,已是有人疑了心,以至惹出后面无穷事端来。但这是后事,此下先按下不题。
凌越应着声,见褚云重又要阖了眼睛睡,便掀了被子拽他躺着,又取过床榻旁小几上才泡得酽酽的茶,灌了他一口。褚云重素来喝不惯茶,何况这又是一杯搁了穿心莲的苦丁茶,当下便又呛又咳,这下倒遂了凌越的意,折腾得他睡意全消。
凌越见他起来,便也不再闹他,微微笑着递过一杯清露,问道:“宗赫如今怎样?伤可有指望么?”
“再过二三日,便见分晓。”说到宗赫,褚云重总算有了点精神。何九龄年纪大了,操纵不得那精密器物,而那秘密地宫,他又不能带旁人进入。是以昨夜宗赫的手术最终是由九龄公在旁指点,而由他亲力亲为。虽心中倍感骄傲自豪,却也双臂沉重僵硬,酸痛至今。
虽然疲惫不堪,但回想起自己在地宫那几个时辰,云重还是有些心潮澎湃激动难抑。年轻时他最是傲物任性不过,总以为自己是未来的天子,是天下至尊,只有当自己随着太宗进过了龙渊阁内的地宫,至此,褚云重方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而自己,却是多么渺小与愚昧无知。自那以后,他方知自己做为一个王朝的帝王、一方国土的统治者,真正需要为国为民为天下做的是什么。
只可惜,地宫开启不易,未能有机会带凌越去见识一番,这亦是一大憾事。虽说褚云重亦让凌越多读龙渊阁第四层的那些书册,但总觉得,让他完全理解那些远超于这个时代的文献内容,还是颇有难度。
凌越哪里知晓地宫存在,只当褚云重请来的何九龄医术高超。但宗赫受伤,傅川被冤一事,他心底亦有疑惑,便歪在屏风上,直接了当的问道:“宗赫受伤一事,可有原凶了?”
褚云重取过床头的一册文武百官志,随便翻着,漫声应道:“这可谈何容易,认真要查,后阁坐尖儿的俩位又都得被牵扯进去,这么一折腾起来,必定人心不安。又则后阁初建,羽翼未丰,若闹出丑闻,无论如何都会大损其颜面清誉。为着日后朝局考虑,我唯愿求稳求衡,便是要查,也需从缓从密。”
“哥哥既是疑心谢仲麟和季莲生,还该放手去做。如今轻纵了,只怕后事难料。难道是哥哥念着旧情,方才如此心慈手软。若是我……”凌越冷冷一笑,将手中残茶往地上一泼。
褚云重凝视着弟弟脸上凌厉的神情,心中微微一窒,但转念一想,他为着傅川无端被冤之事生气,亦是情有可原,便也释然。当下便转了话锋笑道:“越儿,刚才的话可千万别在亚父面前提起!仲麟最得亚父欢心,我若说要疑心他害世显,只怕还未去查,便要被亚父骂个半死。”
凌越一听也自笑了,道:“仲麟办差得力,也难怪得亚父欢心。”说罢,又问:“我今儿叫你来,原也为着他归京前,得亚父密谕,在安邑调查的那桩事儿,你可看了仲麟的密折了?”
“已看过了。”褚云重正为这事头疼,便合上手中那本百官册,沉声道:“据仲麟所查,安邑的佛齐工坊在朝廷本单之外,又私自冶炼了三千件兵器的事确然属实。”
凌越轻点了点头:“佛齐工坊是梁王的本钱,工坊掌柜又是梁王府二管家的族弟,这事与梁王,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只是亚父他……”
话说到这儿,凌越便握着嘴轻咳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不过他话中余意,褚云重却也知道,便一笑道:“便依着亚父的意思去办吧。梁王寿宴是哪一日?”
“四月初四。”
褚云重不动声色的道:“既是戏台子已是搭好了,我们便照本唱戏吧。”
☆、19. 软刀子杀人
下餔时分,澹月阁。
皇帝旨意下来得这么快,被傅叶之事闹得满心郁闷的宗赫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忙安排侍从们即刻将傅川腾挪回了澹月阁。待安置好后,宗赫又命人将傅川身边的贴身大侍从叶忠唤来。
这叶忠原是孤儿,自小被叶家收养,连姓氏也随了叶,亦是此次随着叶琛进京的几个贴身长随之一。只因叶琛见傅川家贫身边没个人伺候,怕他入了后阁吃亏,这才命叶忠随他入宫。
叶忠在龙门巷时便与宗赫相熟,这回又见自家中令郎靠着宗赫鼎力相助才得以安全回宫,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忙过来磕头。
宗赫知道叶忠为人敦厚老实,又有叶琛那一层关系,便不与他虚言直接了当的道:“中令郎正病着,又吃了这场冤屈,心里难免郁结,你可要用心伺候着。叶琛若有消息要你传达,你也先拒了,便说是我的意思,中令郎现时得安心养病不能乱了心神。”说罢,又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字的道:“个中厉害关系,你可明白?!”
叶忠心中一凛,忙满口子的应了。宗赫怕他误事,又提点道:“澹月阁现住着一位中令郎,一位侍御郎,伺候的人既多也就难免人多嘴杂。若是叫我听见什么不好听的,我只唯你是问。”
叶忠连说不敢,觑着宗赫无话,这才躬身退去。
宗赫又陪了傅川一阵,待晏南山从宝文宫回来,这才起身告辞。南山亲自扶着他上了步舆,正要亲自送他回宫,迎面却来了裴灵阿。晏南山正有事找他,便让宗赫停一停,笑着迎了上去道:“裴太医!正候着你来呢,我这儿得了一张调养进补的古方还要劳烦你看一看,可繁难么?”
晏南山是七品侍御,裴灵阿不敢怠慢,便客气的打过招呼又接过药方看了看,又笑着道:“这张方子也罢了,细瞧着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颇耗时日。侍郎要是想用,便这么着……”
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颇耗时日……
宗赫静静的坐在步舆上,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再合着这人的声音……如电闪天庭般,少年脑中刹那雪亮。
如今他眼睛不见光明,耳力却愈发灵敏,竟被他认出当日龙虎山上那个神秘之人的声音。脑海中关于龙虎山那日模糊残缺的片断,原来就像是早春湖面上渐融的冰块,分崩离析,四下飘散。而今,却似时间的沙漏被倒置,破裂的冰块被溯回,重新完整了那面冰冷拼图。只是那上面的每一条裂缝,依旧深的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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