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过来的管家瞅了一眼沈清爵胸前的章,使个眼色给小厮,小厮会意,立马退下。
后园有几栋小楼,园内是十几株桃树组成的小小桃林。
沈清爵抬头就看到了树下的谢冰媛。她穿着素衣,长长的水袖垂下来,露出了拈着桃花枝的手。
沈清爵只想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炮火连天,岁月蹉跎,也再不要分开了。她的眼睛又酸涩起来,笼上一层水雾。
谢冰媛察觉到有人看她,偏头看到几米外茕茕立着的人,一身质地极好的军装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冷冽倜傥。那个人睁着好看的上斜眼看她,眼里好像有一团浓烈的江南烟雨。
“将军,今天不唱戏。”谢冰媛朝她走了几步,眼里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掩饰不住的欣赏赞叹。
“那你什么时候唱戏?”一身军服的沈清爵抚了抚帽沿盯着她,摘下白手套塞进口袋里,露出纤长有力的一双手来,眸子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我呀……改天唱戏。”谢冰媛桃花眼眼波流转,有些俏皮地看着她。
“那我改天再来。”沈清爵语气着重咬了“改天”二字,听起来似乎有不小的怨念。
谢冰媛忍俊不禁,目送沈清爵离开后园。觉得这个军官模样的女子真是有意思。管家猫腰候在这位尊贵客人不远处,等着她吩咐。
“梨园二楼的场子,一箱金叶子,我包整年。”沈清爵目视前方,大步走着路。重来一次,她不允许形式势有一丝脱离掌控。
“是是是”管家已经暗中认出沈清爵的勋章,丝毫不敢怠慢。
“去沈公馆,就说是沈清爵让你要的。”
沈清爵一路走到了沈公馆,门卫一看是多年不见的大小姐推开铁门,军用轿车长驱直入,把车子停在院子里,小士兵赶忙上去接过钥匙开走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路小跑过来,清爵清爵地叫着。
沈琐穿着西式洋服,一头短发梳地油光发亮,胸前口袋上别着一条粗长金链子,腰上却系着一条中国传统红腰带,兜里揣着几个大蒜,有事没事就要咬上一口。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沈清爵还没怎么看清沈琐的脸,大老远就闻到的味道把刚下车的她熏地皱起了眉。
沈清爵赶紧抬手制止了沈琐想扑过来的一个拥抱。
“小叔叔,人家去法国是学先进的思想,你怎么越学越往前头去了。”沈清爵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
“嘿嘿,清爵回来啦,叔有事正要出去,你走不?”看沈琐还要凑上来,沈清爵赶忙推辞“您忙您忙,清爵不打扰。”
沈琐出门上了车,来到北平一家最大的洋行,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受不了身上这味道。所以每次去洋行,人家都恨不得把他赶出去。
但是有些事情,他必须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司机等了没多久沈琐就就来了,与此同时一笔天文数字无声无息的汇出北平。
昔日金碧辉煌的沈公馆如今空空荡荡,偶尔会有沈琐来小住几天,十多个佣人们打扫这里,也像个家。
沿着旋转楼梯拾阶而上,是二十岁时候一家人的合照,父亲是旧亲王,在众人里不起眼,没多大作为,就是有一点,老太后喜欢他,老太后给他头上的顶戴,给他真金白银,最后那几年也就抱着年幼的沈清爵和另一个格格喃喃说说话。
旧王朝颠覆以后,沈父终日卖醉沉迷,不知道是真笨还是聪明,他的不问世事省了很多麻烦,等风头一过,留了她母亲一个人在东北,自己潇洒出国,后来只身在东北的母亲被仇家害死,如今想想,恐怕还是该谢谢一个人。
黑白照片里,穿着西服的沈靖温文尔雅,笑着靠在她知- xing -漂亮的母亲身上。
她的好弟弟沈靖也快从德国军校毕业了吧?真是长了不少本事啊。
沈清爵这样想着,抬手磨擦着照片上母亲的脸。连着前世,七八年没有见了吧,“过两天就把您从东北接回来,谁再敢动您一根头发,我把他头拧下来。”她低低说道。
沈清爵坐到书房里,叫了一个机灵的士兵。
士兵昂首挺胸站着,等着沈清爵的吩咐。
沈清爵拿着毛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把这个交给梨园的谢冰媛,去库房拿一箱金叶子把梨园二层包下来,今天起你就天天去梨园侯着,早八晚八,什么时候谢老板要开戏了,你就来这里叫我。”
沈清爵背对着小士兵,从背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
“啊?”小士兵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将军叫她去梨园,又说“是。”
“梨园是我军方重地,你平时暗里看着点儿,不要叫闲杂人闹事,我也会常去。”
小士兵这才有点儿满意,拿了东西恭恭敬敬退出去。
第4章 惊梦
谢冰媛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这般戏子,在梨园红顶许久,直到遇见一个将军,将军堆了大把真金白银送到梨园,一手把她的身价捧到同行顶端,却始终没碰过她一根毫毛。另外将军和她一样,也是一名女子。
后来将军去了东三省抗敌,她们除了电报来往,再未谋面,她等得辛苦煎熬,万念俱灰之下同意嫁给一直守着她的林错,却又在结婚前夕无法释然,发了最后一封电报给她,将军连夜放下三省军务,婚前一天傍晚赶了回来。
她一杯酒把自己送给了将军,将军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说“来世愿做一世夫妻”。
第二天她逃婚去东北,第三天得知将军被暗算,在返回途中遇害。
一幕一幕无比清楚的记忆涌进了脑海,锐利真实的疼痛让谢冰媛挺直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脸上一片- shi -滑。
熟悉的小楼里,昏暗的电灯忽明忽灭,夜深露重,枕头上的绸缎- shi -了一大片,连带着她的长发。
谢冰媛抬手合上床头游园惊梦的戏本子,心里的所有感觉因为梦醒强行散去,只剩下一片空白。可是为什么在梦里,尽管被人如此漠视,她仍是觉得两行泪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