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宵顺着光望过去,屏住了呼吸。
里面有人!
他们整齐得端坐成一列,身着白袍,脖颈不自然地下坠,似在虔诚祈祷。
她为其姿态所惑,几乎就要拔剑——楚翘拍拍她的肩膀,抚摩她的背,嘟囔道:“莫慌,他们早死了。”
她定睛再看,那些人的脸色发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眉心都纹着半月,便知是教众。不知为何,竟没有一具是腐烂的。
梁景生毫不迟疑,轻羽剑出鞘,从后面“唰”地扫过去,一气呵成。他的脸色已然不好看。
“疯了,”他轻声道,“真是疯了。”
脑袋一齐落地,掉出十几只肥硕的白蛆。楚翘掏出火折子,直接点着了,它们发出毛骨悚然的叫声,焦透了。
“月宫之本正是奉献,不计回报。”楚翘淡淡道。
这些人遭到秘术控制,镇守此处,林清宵却倍感蹊跷,便要过火折子,照亮他们对着的墙面。
她用袖管擦了一把灰,壁上有画,全是她识不得的异国语言。
“师兄,师姐,这是……”
一对白衣小人泡在水中,双目无神,被很多大嘴撕咬,朱色的颜料染红了他们,但毫发无损。其中一人头顶多了一束从天而降的光,仿佛为他加冕。
这一张图位列最后,再无注释,仅有四个汉文小篆。
“神子诞生?”她念了出来。
山应声震动,头顶的碎石崩落几颗,吞没了她接下来所有的话。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被砸中的额头,朝楚翘和梁景生一瞥,那两人已绷成弓弦上的箭,纷纷把手按上武器。
饶是熟客的楚翘也抹了抹额前冷汗:“是萨日巨鳄,它被催醒了——《月神书》曰,巨鳄是月神座下的圣物,受了恩赐,非常强大。圣殿里的这只,同类相食,竞争为王,又被活活饿死,怨气迫人……”
野兽每一步都有千钧之势,几乎能摇塌山脊。林清宵静下心来竖耳聆听,它确实缺乏活物的节律,有如上京戏坊里的牵线傀儡。
“又是蛊,”梁景生将轻羽剑指地,拿不定主意,“师妹,伤得了它吗?”
“难讲。我两次三番明目张胆地进来,只有它的骸骨。”
自楚门三徒破了幻术,幕后之人生死攸关之际再不忍耐,将圣殿从沉眠中唤醒。经过两次屠杀,- yin -气催得毒虫变异、嗜血失控,又无主管教,逐渐肆无忌惮。楚翘兴许是入侵的蝼蚁,她不在乎,可如今三人成行,情况大有不同,岂能放任下去?
此事有关仇恨兴亡,联结了他们的幼时与少年。
楚翘筹谋已久,梁景生热血上头,林清宵愧疚难当,尽管表面上无波澜,实际都远不如平时理智。三人均身负绝学,撤退不在话下。捱到与大队汇合,再来个第三次剿灭才最是正经。
林清宵权衡完毕,将火折子一扔,喊道:
“且战且退,走!”
她不论长短,正要抓住两人,纵身返回——
“铮!”
楚翘提鞘挡住了梁景生,神兵两两撞击,狂鸣不止。她一脚踹上师兄胸膛,借冲力将他踢飞。梁景生撞到壁画上,痛得弯起腰背,撑起轻羽,眼里流露出万分茫然,好似方才不是他对师妹刀剑相向。
楚翘咬牙,又极快令断影出鞘,不及她开启第二轮缠斗,地上无头的信徒竟蠕动着站了起来!林清宵心中暗道不好,便作势要砍,被断影横着拦住。
“清宵,有鬼,莫轻举妄动。”
梁景生神色如常,眼神却无比慌乱,绝不是中蛊了,倒有种被梦魇住的模样。林清宵不得要领,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竟是懵了。梁景生哪里还能听得进人话,可强行突围少不了同门相残……
楚翘同他僵持不下,忽地近身,取出药瓶,打算故技重施。
他丝毫不觉有异,眉梢神采飞扬,直勾勾地盯着楚翘。而立之年的男子形同少年,期期艾艾道:“师父,我才不是梁家人,他们丢了我,骂我亲娘狐媚,我本无家可归……我要是赢了您,可以一辈子留在楚门吗?”
震动不歇,甚至越来越近。楚翘一怔,慌不择言,压低声音咆哮:“跟我回去!”她捏住梁景生的下巴,用力得掐出了红痕。
楚翘算是高挑,对于梁景生来说只到肩头罢了,面对面得有些好笑。
这句话似乎吻合了梁景生混沌脑海中的过往,他真的笑了,牛头不对马嘴道:“那好,一言为定!我赢了的话,便去鹤州代表楚门参战,光宗耀祖,还要放弃梁姓,改从楚!”
楚翘忍无可忍,爆粗道:
“放屁,混账!梁、景、生,看清楚,我是你师父的女儿!我爹早死了!你从月宫被救回,师父他护你回薪州!你算计生父,成了少主,半生没报过楚门名号!你生姓梁,死也姓梁,少他妈来当我门九泉下的鬼,不稀罕!”
他透过楚翘,盯着自己彼岸的念想,再度惑人地笑,坚毅的面孔此刻柔和得像个少年。
“恳请师父指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
霎时,粉尘飘扬,天旋地转!
楚翘掠起后退,揽住林清宵,- yin -沉地看向梁景生背后。
巨鳄徒留框架,毫无煞气,大得惊人,并不让林清宵害怕。只是有一肉瘤黏在它的头骨上,五官像煮沸的水一般模糊,面如死灰,然而眉心残留一点殷红。她挣扎着要离开楚翘的怀抱,却被牢牢地制止了。
师姐讥诮道:“嗬,太巧了,你大师兄霍廷的脑袋。”
霍廷扬起了眉毛。
他没有咽喉,理应是哑巴,但林清宵确确实实看他动了动舌头,吐出一个苍老的男声。
“不请自来到吾等圣殿,吾应当礼尚往来。”
他们彻底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