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里她年纪小,已经不是很记得了,但肯定林清烨为护她周全,吃了不少苦头。他十七岁后的人生完全没有她了,二人日渐分道扬镳。他此刻的表现是在策动她的恻隐之心,换得他希冀的回报。
“然后,宵儿想怎么办?”他好整以暇。
林清宵强行压下悸动,开口把心思一股脑儿倒出来:“我希望你帮我。不光是楚翘,还有那一日的楚门——我要知道覆灭的真相。”
林清烨道:“莫不是仇家所为?”
“不可能,”她矢口否认,“师父素来远离斗争。”
“那你想想,二十年间,楚门发生过怎么样的大事?”
她绞尽脑汁回溯记忆。
掌门楚略是她与师姐的师父,他与师母在四年前死于非命,是她亲手收的尸。再向前,师父始终坐镇楚门,坐姿都不曾变一个,被师姐揶揄作门神。
“你可知你入门的契机?”他温和地提醒道。
她彼时七岁,兄长清烨十四岁。除此之外,便是那九岁的活泼师姐。
“林家还在争权夺利,一点都不安生,父亲来过楚门,临终前决定将我们托付给师父。”
父亲死时,楚略伴在左右!
“月宫,”她脱口而出,“是月宫!”
“是了,月宫当时被正派人士围剿,奄奄一息,”林清烨记得很牢,慢慢道,“他们是要解救人质,便没有赶尽杀绝——该当杀之后快。”
她听出兄长的杀意,料到了后果。
这种姑息给了月宫机会,引发了第二次讨伐——而这是她不了解的部分。公子墨借着这股东风,名声大噪,一度被捧为大功臣。他能有今天,同月宫崛起密不可分。
月宫信仰月神,其典籍《月神书》上面写的是他们做活祭、食同类的脏器,还在活人身上试丹药,这是为神奉献,让凡世只留下有用的强者——他们是必要的邪恶。
那书配有逼真的插画,各种暴行被描绘得栩栩如生,令她几欲弃之。
“战乱、饥荒均有人彘的记载,人- xing -之恶兴许是门高深的学问。月宫被群起而攻之,完全可以归咎于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林清烨道。
“是了。鹤州比试期间,不仅是林氏兄妹,国公府的少爷、大帮派的弟子、商贾的掌上明珠,他们都一个不落地抢来了,地位越高,他们越欢欣,可以试出那些人到底配不配。而且,他们形同死士,所有攻击都是不要命的,无畏无惧,使高手都难招架,遑论普通护卫……”
“阿兄,你在那里面被做了什么吗?我们有被他们试药吗?”她忐忑道。
“我们是诱来林家长辈的筹码,所以是被伺候着的,”他温和地给予安慰,转而- yin -晴不定道,“只是——
“那场景不太好,让我记到现在。”
第3章 第三幕 断影
第三幕断影
是夜,薪州入梦,梁府灯火犹存。
少主梁景生得了怪病,整日发呆,似神魂分离。他不定时地神志清明,要拿吃食,会给陶惠打手势。他本俊朗无双,却迅速消瘦下来,两颊松弛凹陷。
陶惠小心翼翼地替梁景生的擦伤上了药,终于费力将他的手臂塞进了被子里。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鼻息,眉目好看得让陶惠怔了许久。和她谈情说爱的时候,他还会有点害羞,会紧紧地抱她,使剑的臂膀坚实可靠。
自为人所伤,他就不能说话了。舌头、嗓子都是完好的,大夫说是心病,无药可救,须得好生滋养。
老夫人不放过一线生机,出发去找少主师妹林清宵的兄长为爱子求药。
林氏盘踞天海府一带,富甲一方,两代更迭后依旧强盛。陶惠以为老夫人是去求一个世外高人,说不定能带回妙手回春的神医。
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此次声势浩大,府中正房只有她了。她手下的佣人好几个都想着梁家难以为继,惶惶不可终日,她也懒得逼他们做事。她和景生没有孩子,恐怕也是老夫人最为烦恼的了。
陶惠守着梁景生的时候,他睡得太浅,梦呓止不住,尽说些不成句子、支离破碎的话。等醒来,他就又行将就木了,什么都不说。
她困得眼皮打架,又不敢独自出去,想等提灯笼的守卫来这片巡逻时再走。她没有关门,摸索着趴到桌上,便倒下不省人事了。
来人自房间的幽暗中现身,手捧着一小香炉。
许是感知到了什么,梁景生小幅度地抽搐起来。他嗫嚅着嘴唇,吐出不甚清晰的□□,间或夹杂着几个音节。他少年时代离家求学,此刻说的一口官话,竟毫不像个薪州人。
“不……私……师、师父……”
他被魇住了,额头不停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四肢狂乱地抖动。来人大着胆子,把香又放近了,他一下子抬起了手!
“二师兄,你没事吧?”
黑夜里,响起了一个清冷的调子。
梁景生身体缓缓舒展开去,似是度过了讨厌的梦境,陷入了沉眠。
半个时辰后,梁景生重蹈覆辙,又被熏香抚去痛苦。那挽着妇人发髻的女人打了个喷嚏。不受影响地吧唧了几下嘴,竟不怕寒冷,睡得很好。
来人玩- xing -大起,将香炉放到了陶惠头上,坐到梁景生的床上跷脚。
近丑时,来人细心俯身,看梁景生的耳朵。一条千足虫从他耳朵里探出了触须。它非常纤细,估量不出长度,在月色中通体晶莹剔透,泛着不详的血色,在满月下隐遁无形。
许是对宿主感到厌烦,它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蠕动着往地下窜去。
一道白光闪过,千足虫僵直了身子。
它完好无损,身下的影子已然被分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