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姜山保身上烟火气太重,怕是变成不了真正的御座帝王。
现在石云暖和他面对面坐着,听姜山保杂七杂八的闲扯。
他已经习惯了,并且认定这就是因为姜山保一时间的迷茫才需要发泄口,然而这天他右眼皮跳个不停,让石云暖有点慌。
果不其然。
“我已经知道了伯知的心意,”姜山保开口,“伯知应该也知道我的心意。”
姜山保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开国皇帝,还是一个刚刚诛杀过一批功臣的开国皇帝,可以说把中央集权发挥到了极点,姜山保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有继承人,他配得上石云暖,石云暖也配得上他,他们还两情相悦,那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起来刚刚相遇时候的少年书生,高谈论阔,用而不疑,还有后来在军营里一起高歌的夜晚,石云暖会哼起来南国的小调,曾经姜山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以至于直接撕了康国的国书。他不甘,他怨恨,但现在想来,那其实是一种委屈。
我是你认定的天下主,你为何要与我为敌?
可笑他还不懂自己,都放进了宫里还要给自己找个借口说因为除此之外他无容身之地。
然而石云暖依然缓缓摇头。
姜山保打开匣子。
“那石卿不如说说这副画?”
他是做好准备来的,至于石云暖为什么这样想,姜山保不介意等以后问问,现在先让石云暖吐露心意才是正事。
“臣惶恐,只是,臣并与陛下两情相悦,陛下多想了。”
他说的似乎真心实意,又笑:“这幅画是在陛下那里么?也好。”
“那你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姜山保心下恼火,多日的疑虑终于爆发,他展开画,忽然一把撕开。
“当年的你,和现在的你不一样吗?”
石云暖忽然变了脸色,他浑身战栗:“你为什么要撕画……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他一把抢过来画,痛苦,迷茫和嘲弄把他逼出来扭曲的神色:“陛下说笑了,我从来没有变过。”
他死死攥着画,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自己听:“我从来没有变来,未来也不会。”
第23章
那幅被撕毁的画横在两个人中间。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姜山保话还算平静,但他真的懵,而石云暖却似乎没有力气回复他,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迷茫……还有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
姜山保走近他,困惑地问:“我就在你面前,你又在看什么?”
石云暖抬头,那张被撕毁的画似乎让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悲凉地笑笑:“陛下说得对,画怎么如人呢。”
在说这的时候,他终于松手,那张威严的帝王像飘到地上,而石云暖凝视姜山保,仿佛这威严的帝王比画好上多少倍。
“陛下,”石云暖问他,“你忘了当年你说过的话吗?海晏河清,千秋基业……一代明君。”
“那又如何?”姜山保反问,“我自然会践行少年时的诺言,但那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而在石云暖听来,却不过是命运又一个玩笑,再次划了相同的圆。
我们都需要冷静,姜山保想,有太多事他不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了。
九月,石云暖封相,这回没有人再会反对,石云暖自己倒是找了皇帝,皇帝没有见。
九月末,德定皇帝搬去京郊荣枯苑。
说法是国事劳累,心下烦忧,京中交给太子和石相。
整整半年,德定皇帝都没有回京,奏折先递给石云暖,由他分类,附上意见,再送过去给皇帝。大多数折子皇帝只划个勾,只有少部分会附上意见。大多是不赞同石云暖手段过于强硬,石云暖一般都听他的,但有时候也会不乐意,这时候姜山保一般就随他去了。
石云暖跑了几次京郊,但姜山保不见他。太子姜燧平时就随着石云暖读书,姜山保对他其实也淡淡的,小孩子心思细腻,对他其实也算不上亲近,反而和教自己读书的石云暖更亲近些。
这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东宫班子,石云暖有时候看着他,才能意识到自己真的改变了一些事,窗外云卷云舒,他自己满腹心事。
在石云暖忧虑的时候,姜山保在读书。
他什么都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有时候石云暖惶然的表情浮现在眼前,他就坐在窗前,哼些不成调的曲子。
那幅画石云暖最后扔掉了,姜山保命人修补好送来,他实在看不出来自己和画中人的区别,可他也知道,石云暖不会告诉自己。
石云暖第一次求见的时候,他其实站在高台之上,这里是当年元国皇帝所建,能看到万里风光,自然也能看见下方的人,他长久凝视那人蓝色的长衣,看他缓缓离开。
石云暖第二次求见时,他在看室内的與图,少年时渴望的疆土比现在的小多了,他却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那天他刚刚抄了一个旧臣的家,是对方咎由自取,姜山保难免唏嘘。石云暖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隔着薄薄的门板,他没有出声。
“回去吧,”他最后说,“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的。”
后来又有几次,姜山保都没有见他,最后一回,石云暖见姜山保骑马出来,他一身戍装,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而他们隔江对视,但石云暖回神的时候,他站在小小的溪流边,姜山保已经不见了。
我爱他吗,石云暖想,没有人会阻止他,陷入心魔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第24章
姜山保想通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他想这种事无法强求,他知道的迟,那假如真的只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也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