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还活着吗?”
冯素贞进屋时便看到洒了一地的水,桃儿杏儿垂首立在一旁,害怕得颤抖,醉酒之人却已经格外安静地伏在椅背上,微眯着眼。
“你们先下去吧。”
随着冯素贞话落,二人垂首默默退了出去。
将门轻轻合上,随即转过身摇摇首,悠悠开口,有责备也满是关怀,“你这是何苦?”
前一刻还因醉酒闹着脾气的人闻言缓缓坐直了身体,抬首,满目清明,醉态尽无。
年轻俊美的脸在烛光里带着忧伤,“姐夫,我不这样,旁人如何放得下心来啊。”言罢自顾摇头嗤笑起来,“一无是处,胸无大志,整日沉迷酒色的安平王哈哈哈……”
“阿景。”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触碰少年光洁的额,为他将水递到面前。
“姐夫,我真的好后悔,那时候我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姐姐的,至少……至少把一剑飘红留下……姐姐……”少年已经低低的哭泣,他的眼泪流过面颊,映入冯素贞深邃沉寂的双眸,在那里变得碎光斑驳,“一定很疼的,那样高……我带着人去时,只看到水流还来不及冲刷干净的血,那么多,那样的刺眼……”
冯素贞没有言语,左手不知何时捂在胸口处,衣襟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面容变得苍白,可依旧沉默。
少年依旧说着话,“可我相信姐姐仍旧活着。”他微仰着头,认真而固执地望着冯素贞问道,“你相信姐姐还活着吗?姐夫。”
冯素贞点点头,“嗯。”
她当然相信,不然如今的她凭什么来活着。
东方景望着面前之人清冷的侧脸,苦恼疑惑,他看不透冯素贞,自天香出事之后,她比谁都冷静,没有癫狂,没有哭喊,只是沉默安静。
若说冯素贞不在乎,那他断不会相信,他曾亲眼见她一个人不分日夜在谷底寻了足足一月,又见她在城隍庙内费心查找明白了一切。知道了一切后她消失了两个月,再次出现是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邀他前去,于是二人合计,他将她买回府中,又为她造了一次假死,从此她便以香遗夫子的身份留在府内。
也留在了他的身旁,成了他的军师。
若不是为了天香,冯素贞不会做这一切。
可是这样的冯素贞太过陌生,你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在她的心里潜伏着一个深渊,扔下巨石也发不出声音。
她从不向任何人吐露心声,她似乎格外寂寞,但又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关怀。
“阿景,今日见过新科三甲了吗?”
冯素贞清冷的语调拉回了男子的思绪,他闻言眉目略微苦恼,“见到了。”
“如何?”
“榜眼和探花倒还简单,可那状元封南石却似乎不好说了。”
“怎么?”冯素贞走到窗边,夜风灌进来,她闭上眼,掩去眸內的一丝波澜,他自己曾经也是一位状元。
“此人太过老道圆滑,一切都应付自如,皇帝似乎还颇为喜欢。”
冯素贞轻轻点头,“你忘记我教你的了?凡事不可- cao -之过急,不必对此人太早下定论,再看看。”
“好,我听说他是携家眷入的京,还未批宅院,此时仍住在客栈内。”
冯素贞闻言唇边露出一丝弧度,“你是要我去探探?”
“知我者,姐夫也。”
“也好,许久不带香遗出去吃醉乡楼的烧鸡了,明日带她去解解馋。”
繁华的京城街头,修长清瘦的身形被一袭鸦青长衫裹出了孤傲清绝的味道来。右手牵着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可爱的花蕊髻,稚嫩地脸上一双大而明亮眼眸灵气十足地展露主人的喜悦和满足。小女孩身上的粉色衣裙不难看出是上好的绸缎,但却丝毫没有娇贵的感觉,反而显得可爱容易亲近。
这正是带着冯香遗的冯素贞二人。
“夫子,我可以吃一些核桃酥吗?”在卖核桃酥的小摊前小女孩拽了拽那只牵着自己的大手,面脸恳求,桃花酥甜糯的香味悠得小人儿吞了吞口水,但尽管是这样的时刻小姑娘依旧谨记出门前答应好的对身边人的称呼。
冯素贞低下头望着这张稚嫩的笑脸,看见她嘴馋的模样,生生愣住。
曾几何时,也有位傻姑娘,总是一见甜食便挪不动脚了。
冯素贞点点头,掏出了碎银放到小手中,“去买吧。”
小女孩转身小跑到摊前踮起脚开心的指着摊上的吃食,说着话,冯素贞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复杂,有宠溺,有伤感,最后转向一侧,目光透向了别处。
冯香遗踮着脚站在摊前努力望着摊上的核桃酥,认真挑选,想选出做工最精致个头又最大的一块来,却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个人。
那人似乎观察了她有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小姑娘好不容易挑到合心意的一块核桃酥时先一步甩下银两,“老板,我就要这个了。”
然后在小姑娘怒目相视中调头离去。
冯素贞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牵扯转身低下头对上一张委屈可怜的小脸,不由得满脸疑惑,“不是去买核桃酥了吗?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闻言一脸愤慨目光投向那人离去的方向,哪里还有一丝影子,“爹……夫子,有个个子不高,瘦兮兮的大胡子抢了我看上的核桃酥!”
冯素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无所获,压下心中莫名地失落,摸摸她的头顶,“好了,气什么,买到了就好。”
“可是……”
“走了,去吃醉仙楼的烧鸡。”
“嗯!”
而另一头,那个冯香遗口中的“大胡子”窜出人群,咬了口核桃酥,满足之余露出愉快的笑容,她是觉得那小姑娘有些熟悉又莫名有趣可爱才故意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