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也在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她戴着面纱,唯独一双清澈温和的眼与自己对视,其间一阵坦荡,没有算计和嘲弄。
犹豫片刻冯素贞终于还是接过了药碗,她知道自己目前最迫切的事情是先确保能够活下去,身上多处伤口,虽及时服了止血的药还是无法避免的失血过多,即便刚才埋伏在门处也是费尽力气拖着身体才不至于在对方发现之前倒下,好在这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她没有说话,冯素贞仔细打量过发觉她确实没有内力,气息柔弱,双手上一丝死茧也没有,想来确实没有武功。
喝完了药冯素贞擦了擦嘴角,望向女子,“姑娘能否告知我是如何到了这里?”
“主上让人送你过来的。”
“主上?”
女子笑着摇首,“你昏睡了整整两日呢,请来的老先生可是废了好些珍贵的药材才救了你,其中好些还是宫里才有的,你倒是福大命大,得人这样慷慨。”
冯素贞点点头,知道直接问也得不出关于这位主上是谁了,只能转而问问旁的,“我身上的衣裳。”
女子闻言“噗”地笑出声来,“你才想起关心这个?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对自己也真是狠,裹胸布用了一层又一层,我替你换的衣裳,放心吧。”
冯素贞松了口气,轻靠在床沿,面上神色稍缓,继而问道,“这里是何处,姑娘可能告知?”
女子望着她眼中一片笑意,“明月楼,京城最大的声色之地。”
她仔细关注着冯素贞,却发现她脸上的惊讶也只是一闪即过,接受地极其自然,“原来是将我带到了这里。”冯素贞自嘲地一笑,“也好,我也不必想法设法的进京了。”
“冯素贞。”
那女子起身步到窗前背对着她,冯素贞望着她的身影迎着早晨的阳光十分地清丽卓然,等了半晌才听她开口,语调极轻,“安平王......他还好吗?”
冯素贞闻言瞳孔猛的睁大望着女子,脱口问道,“你是颜玉姑娘?”
女子闻言转身望着她,“你没有见过我,怎么会猜到是我。”
冯素贞见她没有否认,解释道,“直觉吧,你问起阿景,我便想到了你,从前他常同我提起你的。”
“是吗?”女子已经重新回到她面前坐下,“他都说我什么?”
“阿景说姑娘并不是常人以为的那般烟柳巷里的轻浮女子,是这世上绝少的高洁之人,沦落至此不过是时运不济,倘若不是赐婚来的太过突然我想......”
颜玉叹息一声,“他这般看我,我便觉得很好了,其实没有皇上赐婚,他也不会与我怎么样的,那些日子他来我这里听曲子不过是好心替我解围保护我的清白罢了,即便是现在也有许多人因着他的缘故不敢随意为难我,我与他终归是云泥有别,我不过只能是消遣罢了。”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阿景自幼也是吃过苦的,又受他姐姐教诲,不会轻看任何人......”说到此处冯素贞脑中不由得想起那夜与天香分别。
天香她一定是难过极了的,她那样坚韧固执的人,究竟要花费多大的勇气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转身离去,换做自己面临那样的选择,也不一定能够做得到吧?
一时二人心中皆有所想,故而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知道目前照顾自己的人是颜玉,冯素贞反而松了口气,她知道一时半会儿她走不了,却也刚好趁这个机会将很多事情捋一捋,顺一顺。
一夜未眠,天边刚有一丝光亮的时候天香便开始梳洗了,她换了许久不穿的华服,将自己收拾的看上去不那样疲惫苍白,然后将桌上的竹笛别在腰间后走到门处。
拉开门,寒气扑面而来,天香忍不住一颤,抬手挡了挡又最终放下,将身后的门关好,她才抬首挺胸,往外走去,只要仔细去看,不难发觉她脚下步履微有些虚浮,走在新的积雪上,留下深浅不一地一排脚印。
她要进宫去了。
没有事先叫人备马车,她叫人牵了马在门口,一路骑马行过去往皇宫的路上,寒风划过她的面颊,握着缰绳的手被冻得红紫她却只是抿着唇望着前路,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
幼年时母亲就离开了她,撇下她与哥哥一人,那时候哥哥已经贵为太子,但是- xing -格木讷温吞,实在没有高贵过旁人多少,反而时时会吃闷亏。
但不论怎么样,太子老哥待她都是很好很好的,她不喜欢学那些繁复的规矩他总是拉着她一起躲在床下叫那些宫人找的着急,后来饿晕了在床下被人搜出来他也是挡在她身前承受父皇的盛怒;年纪稍大些的时候常有人提起她的婚事说要将京城哪位贵胄配给她,唯独他会第一个站出来直言她尚且还小不必着急;有一年边境被敌国威胁,有人建议送她去和亲,是他跪在门外整整三日不吃不喝求来的侥幸逃过。
都以为父皇如何宠她,却只有他们兄妹明白,父皇的江山和他自己要重要太多。
她最后悔的事情不是去妙州比武招亲,也不是当年跷跷板上的失误,这些她都甘之如饴,她最悔不当初的是与众人一起将亲哥哥推上了皇位,将他的血- xing -一点点冻结,如今更甚至耗尽了他的生命。
天香知道,皇城中亲人,这世上她最亲的人,在等着自己,这一次无论他有怎样的要求她都不能拒绝了。
在宫门口的时候停了片刻,因为迎面而来的马车上走出来的人。
天香冷漠地望着那人下了马车,面上满是欣喜和激动之情,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没有言语,也没有下马,只是冷漠地望着他。
朱红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格外地刺眼,这身衣服,冯素贞穿过,张绍民穿过,均有各自说不出的好,唯独这个人,他让她漠视鄙夷。
“天香……”
“柳青言,几日不见,你胆子倒是变大了,我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
柳青言因被她冷漠无情地打断而尴尬,怔了片刻,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换了副强自镇定的神色行礼,“臣,拜见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