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尖利的叫声,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在施青耳边响起,施青张了张嘴,对眼前的尸体喊了一声:“妈妈……”
这是他最后说出的两个字。
之后,他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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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施青一声不吭的坐在北京的一家幼儿园里。教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人坐在里面就像坐在一个大蒸炉里,可他只觉得身上发冷。
一个胖女人坐在他对面,肥胖的脸上满是汗水,嫌恶地说。“我家里两个小孩,就快把我给吃穷了,哪里还能再养一个?你不是他的班主任吗?你去养!”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总不能让我带个小孩一起去吧?”另一个瘦子挥着手里的蒲扇说。
“都看我干什么啊?”被他们两个看着,正在喝茶的中年发福男子,被呛了一下,擦了擦嘴道。
“少来,谁不知道施家当家的又谈了一个新对象,马上要登门入室了,谷家也没有一个准话,我养他又没有什么好处,我才不干呢!”
一群人互相推诿,谁也不肯收下这个烫手山芋,这时候,教室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老师转头一看,露出了嫌恶的脸。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下回别忘了让你妈妈交托管费了啊,我们这里可不是慈善机构。”
慕梓安鼻青脸肿的站在门口,身上背着一个破旧的书包。
她踉踉跄跄的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打开背包摸出一瓶跌打酒,一边往腿上涂,一边悄无声息的打量了眼对面比她小的男孩。
她知道的东西很少,只知道这孩子比她还惨,母亲刚刚跳楼死了,父亲又决定另娶她人,所以几个周围的人都不愿抚养他。
不仅不肯抚养他,胖老师还走上前去,拽着他的头发,不停摇他的头,埋怨道。“就知道拖累人,你怎么不跟你那个废物妈一起死呢?你这个怪物!”
……怪物?
慕梓安涂抹药酒的动作一顿,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朝骂骂咧咧的胖女人走过去,然后手里的跌打酒泼到她的头顶,哗啦——
“啊!”被劈头盖脸淋一身,胖女人尖叫一声,然后转身骂道,“小屁崽子,你想干什么?”
慕梓安朝她冷笑,她现在最恨两个词,丑八怪和怪物,其中怪物又在丑女之上,她把瓶子往桌子上一砸,瓶子碎了,缺口指着她,笑着问。“老师,你想怎样?”
另外两人急忙将她们拉开,其实他们不拉,胖女人也会自己走开的,现在的小女孩看起来实在太可怕了,就像随时想要捅她一样,越是微笑,越是可怕。
“强出什么头。”一边回自己位置上坐,胖女人一边小声嘟囔道。“你一个小崽子,难道还想养这个小怪物不成?”
慕梓安一声不吭的坐回原处,用剩下的跌打酒继续涂抹伤口,她说得没错,自己年龄太小了,小到只能依靠家长的施舍生存。
身上的伤还是酒鬼父亲刚刚打出来的——
她随便擦了几下鼻血,翻箱倒柜一阵,把自己母亲藏给她的最后一点钱一起塞进包里,然后背着包离开了家里。
然后她一路逃到这里,正好赶上了一群人在互相推卸责任,胖女人尖叫着。“你自己想跟谁?你倒是说句话啊!”
不关她的事,慕梓安没掺和进去。
她继续揉着腿上的淤青,揉着揉着,忽然慢慢抬起头,顺着眼前那双纤瘦的腿看上去,看着对面站着的那个小男孩。
那是个头发很细,睫毛很细,于是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纤细精致的男孩子,瓷娃娃一样站在慕梓安面前,无声的向她伸手。
“不要选我。”小女孩失笑一声,“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可施青却安静的注视着她,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
“都说不要选我了!”慕梓安的面色冷了下来,把刚刚的话又再次仔细重复了一遍,“我才七岁,连供你吃饭的能力都没有!”
经过对家庭的失望,慕梓安已经不打算再和周围的人有太过深入的交往,她可以本着人道主义,在施青遇到危机的时候,帮他一把,但不会为他做更多——
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由胖女人将小豆丁般的施青领走,毕竟另外两个老师都不具备抚养小孩子的经济条件。
“晦气!”胖女人朝地上唾了一口,拽着施青的胳膊,气哼哼的往外走,路上,小男孩时不时回头,乌漆漆的眼睛看着慕梓安。
“不要这么看我!”小女孩冷着脸,喊道。
别看我,我会心软。
女孩兜里的钱不多。想不依靠父母,在这里安顿下来,她必须有一份足够糊口的工作。可这很难,她年龄太小,只能一边去小卖部打打零工,一边寻找工作这方面的消息。
日子已经够艰难了,酒鬼父亲还- yin -魂不散,总来幼儿园找她麻烦。
“豆豆,你妈跑哪里去?!”
“豆豆,爸爸没钱了,告诉爸爸,你妈妈在哪里,好吗?”
“豆豆,是不是你妈把钱藏你这里了!”
“豆豆,爸爸真的没钱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慕梓安咬了咬牙,你也知道狠心。
她再怎么早熟,也是个七岁的孩子啊,一个上大班的孩子。
夕阳西下,小女孩青着一只眼睛,一边抹眼泪,一边走在回家路上,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然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背着书包的施青也同样停下脚步,肿了半边的脸转过来,定定看着她。
那一瞬间,竟有点同命相怜的悲凉感。
“我怎么这么想?不是还有妈妈吗?”慕梓安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回头继续走。